1

卓卓，我紧紧攥在手里的

只有你的名字

我们一万遍地温习，让这两个字

拥有我的体温。在边境线上

你手中的钢枪

闪烁着光芒

2

你是一个战士了

卓卓，在祖国的星空下

在风雪中，你的眼神清澈又坚毅

握紧双拳

把双脚扎根在边境线上

暴风雪扑打你的胸膛时

我们能听见你的筋骨

发出铿锵的回响

3

卓卓，在我还没有能力

成为一个父亲时，却生下了你

一个孩子，孕育另一个孩子

我抱住你的手慌张而又无助

疲惫而又激动。

那一刻我还不懂得父亲是什么

也不知道人间有多少疾苦

在等待着我们

卓卓，记得你三岁时

坐在我收破烂的三轮车里

黄色军大衣裹着你，小脸黑黑的

那些城里人把一大堆废塑料扔进车子

砸中你小小的身板

我赶紧把你抱在怀里

这个城市把你吓坏了

但是你没有哭

4

卓卓，你在垃圾堆长大

在爸爸的三轮车里学会汉语拼音

你没去过幼儿园，交不起学费

你背唐诗，很小声，怕惊动城里人

你也喜欢看漫画

在废纸堆里翻，找到喜欢的

你也会手舞足蹈

模仿葫芦娃，惩恶扬善

卓卓，那时候你灰头土脸

和爸爸一样。等你长大点了

你知道帮我推车，用尽所有的力气

有一次我们把一台轿车刮坏了

有钱人要打爸爸，你央求人家

还从自己的小衣兜里

掏出二块钱，你说

伯伯，别打我爸，这钱给你修车

那个有钱人乐了，弯下腰

他还抱了抱你，又转身

从车里拿出一堆好吃的给你

那一次，我们第一次知道

城里人也很温暖，也有好人

5

卓卓，你熟悉那些被扔掉的东西

塑料拖鞋，旧衣服，废报纸，破家具

城里人丢弃的，我们都要

整个小学，你没穿过买来的衣服

我们在这些破烂里挑选

然后一件一件试穿，爸爸还记得

我们去办暂住证

被他们推推搡搡

你挺直小身板，一点也不害怕

小手攥紧了爸爸的衣角

眉梢上的雪越级越厚，像一座

小小的雪山

6

卓卓，爸爸很想你

我已经很久没和你说话了

每次你都说太忙，急匆匆地

挂断电话。卓卓，我的儿子

现在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了

写一封家书，寄回来的不仅仅是思乡之情

还有你唱响的嘹亮的军歌

我和你的妈妈，凝望着遥远的东方

大雪盖住了连绵的山峦

却压不跨你挺直的脊梁

卓卓，我的儿子

现在我们离得那么远

大江、大河，群山和洼地

还有一望无际的沙漠

我们隔的越远，你的面孔就越清晰

我们越想你

天空就越晴朗……

7

卓卓，夜已经很深了

我们还在给你写信

雨越下越大

……雨滴和雨滴相互撞击着

这样的时候你一定还在站岗

雨水没过脚踝，雷电砍削着森林

照亮你坚毅的面孔

卓卓，我们想起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你顶着大雨回家

积水漫过了你的胸膛

你把书包顶在脑袋上，你哭了

被困在水中的孩子

像一棵稗草，连身子都不敢晃一下

这个城市不愿意让我们

舒展筋骨。卓卓，那场大雨

差点让我们再也见不到

从此你怕水，尤其是城市里的

你说城市里的大水

都是藏起来的，咬人时很疼

8

儿子，你一定也没有睡

你是否也在回忆？小学，初中，高中……

你读最差的小学

一家工厂的子弟校

你知道爸爸是收破烂的

所以从不大声说话，只有一次抢着

回答问题，答错了

被女老师扇耳光，左右开弓

你自己都不知道被她打了多少下

脸蛋肿得很高。你不敢说

欺骗我们，编造了很多理由

那天很冷，大雪包围了出租屋

你假装要去撒尿

你好久都没有回来，雪地上

我看见你踩出来一行小小的脚印

卓卓，你曾经喜欢雪

可是从那天开始，你很少说话

也不再渴望下雪

有时看别人无意伸过来的手

你会惊悸，慌乱地

捂住自己的脑袋

9

卓卓，小时候你最怕的是说话

刚到初中时，你的嘴唇经常哆嗦

一说话就流泪，就像大地

被风一吹，江河就低低地哭泣

这城市没有风啊，儿子

你还是小心翼翼，连用手指

翻动书页的时候都怕发出声响

儿子，你不敢说话。你小小的牙齿

咬得那么紧，把老家的南山都嚼碎了

卓卓，你现在终于不再害怕了

握笔的手，现在握紧的是钢枪

从喉咙里喊出的

不再是委屈、害怕

而是无悔的，新时代的誓言

迎着大风，顶着大雪

10

卓卓，在你初中二年的时候

爸爸终于给你落上了城市户口

一个紫红色的户口薄

印着你的名字。也在我们

二十多米的小屋里

爸爸第一次喝了一瓶啤酒

我以为你也会兴奋

像我一样手舞足蹈

但是你没有。你沉默着

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本子

你只是站在窗前

我相信你并没有凝望远方

我也没有。相比于乡下的月色

窗外的天空是浑浊的暗黄

直到很晚了，你才问我

爸，我们真的不回老家了吗

我说，是的儿子

我们再也不回去了

儿子……

你现在是一名军人了

你妈妈说你顶天立地

我只希望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不要想家，不要退缩

所有的土地都是你的故乡

所有的人民都是你的亲人

你不仅仅要爱我们

你还要爱一切：双脚站在哪里

哪里就是阵地，哪里就是你的家园

11

是的，卓卓

我们再也不回到过去了

星辰和明天，战斗和坚守

我爱你的母亲，你爱你的军营

我们共同热爱的还有

脚下的土地，森林，河流与草木

大地养育了什么，我们就珍惜什么

儿子，你终于不再

用持久的沉默隐藏自己

我不知道你小时候的韧性来自哪里

你从不哭，也从不笑

你的老师说，你一出生就长大了

蓝白相间的校服，廉价的跑鞋

紧紧地捏在掌心里的回家的月票

卓卓，你那是你害怕野狗

也害怕不良的少年

更怕城里人阴冷的面孔

但是，不管多么恐惧

你都睁着眼睛，努力地盯紧前方

有一次你催妈妈说

你怕一闭上，天就再也不会亮起来

12

卓卓，你小时候不爱说话

别人家的孩子都伶牙俐齿的

你却紧闭双唇

即使饿了，也只是攥拳头

儿子，你愿意用拳头说话

初三时一个富二代欺负班里的女孩

用他的手掌一下下扇嘴巴

从教室到校门口

你突然攥紧拳头，像一阵风暴

儿子，那一刻你长大了

直到那个孩子跪地求饶

你依然不说话，你只是咬紧嘴唇

挥舞着双臂，呜呜的风声

把这个别人的城市都淹没了

卓卓，我们的儿子

你现在是真正的英雄了

不仅仅拥有拳头，还有绿军装

坚守的阵地，巡逻的边防线

坚定的目光和心中呼啸的子弹

13

儿子，你是一个英雄了

在新时代的号角声中

不再恐惧，不再弯腰，也不再瑟缩

作为爸爸，我过于弱小

我在二十岁生下你，在垃圾堆旁

那个十平方米的木板棚子里

听到你第一声啼哭

实际你没有哭，我确信：

儿子，你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你的血管里汹涌着涛声

你的掌心托着月亮和太阳

卓卓，我们的儿子

你又不仅仅是我们的

你属于高山,大河，所有的母亲和孩子

……战斗，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