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因为渗漏水被逼无奈进行的装修,经过八个月的折腾总算大功告成,搬回去之前,在暂住地清点了一下打了包的纸箱,大大小小竟有300多个,显而易见,如果统统回搬,那家里肯定是放不下的,思来想去,只能散物。
不分昼夜地突击整理后,粗粗理出了一堆待散物。接着进入精挑细选模式,将一件件东西再过一遍。正所谓睹物思情,每一件东西拿在手里,得来时的细细节节立刻在脑子里放起了电影——事实上,确实没有一样到你手中的物什不是一种缘分,想起来都是故事,思绪一拉开时间也便停止了,拿在手里的东西温度骤升。这时,忽然认识到,散物是不容易的,因为里面有着不忍割舍的情感因素。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一件件的物品又放回了纸箱。
但是,将这些东西胡乱堆放,任其蒙上厚厚的积灰,以致淹没乃至损毁,真的好吗,真的是我们对之最大的珍惜吗?当我看到几幅国画、水彩画有了斑斑霉点,心里是愧疚的;当我看到签名赠书泛黄泛黑,内心是不安的。可是,我们家的墙上真的无处可挂,书橱里的书籍真的需要时时更新,屋子就这么点地方,实在奈何不得。痛定思痛后,决定还是要散物,而理由极其充分: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于是,又将那些东西一件件取出来。
我将一幅镶嵌在玻璃框中的三叶虫标本送给了一个孩子。三叶虫在距今5.6亿年前的寒武纪就有了,是最有代表性的远古动物,生活在古生代的海洋中,虽说早已灭绝,但毕竟在地球上生存了3.2亿多年。我得到这件东西的时候,曾经发了很长一阵呆,遥想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我们这颗蓝色星球有过多少沧海桑田的变化,而人类是多么渺小。我的三叶虫标本非常独特,就像一幅中国地图。的确,三叶虫在中国分布广泛,山东、四川、湖南、湖北、贵州、安徽等均有过它们的身影。我之所以送给孩子,一是孩子比大人更有探寻的好奇心;二是我想告诉孩子,三叶虫和许多其他生物一起共同揭开了地球走进生物多样化的序幕,而多元化的世界才会欣欣向荣。
我将一直搁置的采访背心送给了一位摄影师。这件背心穿着很有记者风采,考虑到摄影记者放置摄影器材的需求,上面开了数不清的口袋,但对我这个文字记者来说却是一种浪费,因为我只要放一支笔、一本采访簿、一部手机足矣。那位摄影师跟我说,这件轻如薄翼、防水透气的背心,能放各种镜头和配件,尤其是登山时完全可以代替一个硕大又笨重的摄影包。他说他很喜欢,因几无重量,可以负轻而行,所以特别能干活。这可真让这件采访背心适得其所了。
我有一帧堪称“巨幅”的立轴山水国画,在这幅尺寸巨大的画上,画家很是用心,没有处处“留白”,画面十分饱满,山势巍峨,层林叠翠,瀑布万丈,云蒸霞蔚。此画挂于大厅,自然开阔而磅礴。可是,我家客厅那面最大的墙在这次装修中被我辟为书橱,成了一堵书墙,没有挂画的地方了。可要将此画送人,却让我为难,我开列了一个名单,不料上榜者众多,最后,我都不知道该送给谁了。有一天,我出门时叫了一辆专车,很巧,还是上一回年轻的司机。途中,他跟我聊天,说他如何在测绘工作之余兼职开车,说他如何为家人过上好日子前来上海打拼,说他如何在老家刚刚买了学区房并装修一新。我问他,客厅有多大,他说二十来平方米;我又问他,墙上挂了什么,他说还没挂,但一定会是一幅画,风格要大气。我当即笑了,我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位合适的受赠人,因为他的生活美学和艺术美学都合乎我的理想。
当最为艰难的书籍一一送出后,我的散物计划也便完成了,在这过程中我感受着意想不到的快乐。我相信,那些曾经属于我的物什离开我以后,会有新的故事,也会有新的温润和新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