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开发区的常主任突然住进了县医院，这让熟悉他的人都感到惊讶，一项身体健康，喜欢跑步的常主任，怎么说病就病了呢。验血、B超、CT、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各项指标均正常。但常主任就是觉得浑身无力，饭吃不下，觉睡不着，闭上眼，就做梦，梦见自己说梦话。这种情况以前常主任从未出现过，他平时工作忙，时常忙到深夜，回家，倒头就睡，打着呼噜，一觉至天明。

        上周，柳城县委县政府召开年终工作总结会，各委办局乡镇主要领导参加。在县政府招待所，常主任和环保局的康局长同居一室。

        这天早晨天刚亮，常主任就起床了，他边穿衣服边打哈欠，一脸的疲倦。躺在侧面床上的康局长，此时大睁着双眼，也早就醒了，他索性坐起身，边穿衣服边说：常主任没睡好，夜里说梦话了吧？常主任一愣：什么，你说什么？我说，我听到你夜里说梦话了。康局长不紧不慢的重复着。常主任愕然，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哦。我说梦话，说什么了？康局长嘴角动了动，露出随和的笑，却什么也没说。常主任也不好追问，将目光从康局长的脸上移开，心里便开始闹腾：我说梦话了吗？

        接下来这一天，听报告、做笔记、分组讨论、发言，整个过程常主任都忧心重重、焦虑不安，还时不时的发呆，脑子里开小差，总想着夜里说梦话的事。

        常主任小时候听父亲说，梦由心生，最近心里总想什么，夜里就会梦见什么，梦话里就会说出什么，常主任对此深信不疑。

        常主任最近总想什么呢，当然是职务提升的事。两个月前，柳城一名副县长退休，空位有了，明里暗里的竞争便随之而来。以往，县领导的人选或由市里选调，或在本县选拔，县里的中青年领导干部中，全面衡量，常主任和康局长最具竞争力。这些年，城外那片废弃的窑厂荒地，变成了高新产业园区，常主任没少操心受累，柳城人有目共睹。康局长，近些年大刀阔斧，联合其他部门关停并转污染企业、节能减排，成绩显著。

        副县长的位置竞争激烈，也难怪常主任总想着这事，想的失眠，想的自己都搞不清楚夜里说没说梦话。康局长同样也想，要不怎么会天没亮就睁着眼睛睡不着呢，怎么会说听到常主任夜里说梦话了呢，除非是自己在做梦。

        从县里开完会回到家，常主任就病了，老婆将他送进县医院，医生让他住院检查，结果就是开头说的情况。住了两天，常主任就要出院，毕竟还有许多工作等着他做呢，老婆执意不肯，想请专家会诊。常主任反对，两人争执不休。当日，常主任的一位画家朋友来看望他，他对常主任说：老常啊，你的病生在心里，不如我带你去见一位先生，听听他怎么说。常主任半信半疑，老婆则信以为真：这事就拜托你了，但不可声张。画家连声道：明白，明白。

        次日上午，常主任办完出院手续，便由画家开车接走去见先生。汽车驶离县城，常主任问：去哪？画家说：柳溪堡。约莫大半个时辰，汽车停在一所农家院前，说是农家院，却似独幢别墅，二层红砖小楼，垂柳溪流环绕。二人下车，缓步入院，一位身穿休闲装的老先生将他们迎入室内。入座，闲话二三，随后，老先生拿起方桌上的签筒，指着里面的竹签请常主任抽取。常主任迟疑着看了一眼画家，画家点点头。常主任又盯了老先生一眼，便握住签筒，轻摇两下，从中抽出一只靠近自己的竹签，交给老先生。老先生手握竹签，微闭双眼，嘴唇翕动，念念有词。稍许，老先生睁开双眼，凝视竹签片刻，而后对常主任说，你抽到的是上签，只一字：梦。老先生望着常主任，问：你最近做梦、说梦话吗？常主任茫然，点头、又摇头：有人说我夜里说梦话，可我一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梦为心声，心里有事，梦话就会说出来。老先生语气平静。常主任心里却有些慌：为那心事，他私下里……他不敢想了，要是真的说了梦话，泄露了秘密，康局长听到了，那……这么一想，常主任已面色苍白，心咚咚的跳。老先生用手指了一下签筒：你再抽一个支。常主任心存疑惑，画家从旁提示：此签求解。常主任便拿起签筒，这次他用力连续摇动，竹签在签筒里哗哗作响。他斟酌片刻，小心翼翼的从中抽出一支，双手捧着递给老先生。老先生如前那般行事一番，说：上上签，两个字：梦话。常主任吐出一口气，心里多少踏实了些，但神情依然困惑。老先生问：你最近听到谁说过梦话吗？常主任想了半天，摇摇头。老先生再问：你说最近有人听到你说梦话了？常主任连连颔首，嘴里吐出一串“是”。老先生微微点头：说你说梦话的人，一定是你的熟人、对手，他做梦，梦到你做梦、说梦话，那些话也难免是他想过、做过的事，你们都是心事多的人啊。

        噢，是他说了梦话。常主任的心先是沉了下去，随后又提了起来。他掏出一沓子粉红色的纸币，放到方桌上，随后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