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是夏天的标志!在烧烤模式、桑拿天气里,午后一场雷阵雨,气温骤降了许多。晚饭后散步时,林荫道两旁树枝上无数的知了一起一伏地一阵阵鼓噪,让我想起了儿时捕蝉的趣事儿。
社员们都到田野里干活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都在村东头的幼儿班院子里由老师带着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有我是个例外,每天跟在连续读了四个一年级的好朋友颖化子的屁后散混,一疯出去就是一整天,大多时候都是和他一起在树林里捉知了。
村里谁家屋后有几棵大椿树我们都了如指掌,只需用大石块在树干上砸出几个创口,几天后就会流出透明的汁液,粘性巨大,万一沾着衣服上了那可是无法清洗掉的。这就是捕蝉的利器,我们称之为黏胶,只要涂抹少许在长长的芦苇顶端,悄悄地粘着蝉翼,就是大功告成了,我们只需把拼命折腾、挣扎鸣叫的蝉摘下来收在身边的篓子里盖好即可。
当然,捕蝉也是有技巧的,否则敏感机灵的蝉见到有人靠近时,它早就飞跑了。必须在烈日下巡着蝉鸣的声音慢慢地靠近,它们大多选择光光的树干趴在上面,四周没有树叶的遮挡,方便捕捉但是也容易暴露我们自己的身影,尤其是在用芦苇接近树枝时必须要有耐心,缓慢地从正下方接近蝉的身体,它才有可能无法感觉到。只要它还在一个劲儿地鸣叫就好,假如叫声立刻停下来了,说明我们的动静已经被它感觉到了,就要更加小心翼翼了。也许因为它们对运动的物体敏感吧,所以在烈日下一动不动地接受长时间的暴晒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当黏胶距离蝉只有十公分左右的时候,必须用芦苇准确且迅速地戳上去把蝉粘住,只要接触到了它的翅膀哪怕是粘着一点点儿,蝉就无法挣脱了,即便折断了翅膀飞跑了也走不出几步就落下来了,何况它那粘着黏胶的翅膀是无法平衡飞翔的。
颖化子凭借熟练的技术每次可以捕捉几十只蝉,回家后他的母亲就把蝉的翅膀剪了放在油锅里炕熟了吃。站在旁边盯着油锅垂涎三尺久久不肯离去的我,也幸运地享受过几次它那香喷喷的味道。可惜我回家后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每每提着一袋震耳欲聋的知了到家时都被父母一顿责骂甚至由于衣服上沾了黏胶而被痛打,大多时候他们都是把一袋知了踩死了丢在鸡舍里喂鸡,说是家里没有油不能炕东西吃。我知道颖化子家本来就是中农,他的父亲又是小队长,干部家里才能有一点儿食用油,而我们家属于贫农,不可比啊!然而我还是坚持每年夏天捕蝉,虽然没有希望吃着油炸蝉,但也没有别的功利目的支撑,仅仅是感兴趣而已。
每年夏天,我的胳膊和脸都会被骄阳暴晒得乌黑发亮,村里小学堂的南京下放知青陈友勤老师见面就说我是小黑猪。每年经过其他三个季节的“休养生息”也无法恢复到原来的黄皮肤,几岁的时候我的肤色就已经和长年在田间劳作的成年整劳力一样,变成了黝黑的肤色,并且保持了几十年直至今日,看来已经溶入我的社员血液里或者农民基因里了吧。
遇着下雨天也可以捕蝉,但是黏胶就派不上用场了,它遇到水就失去了粘性,只可以改用另外一种自制的工具——塑料罩子。用尽量透明的小塑料袋比如包装白糖的白色塑料袋,口边用针线缝在一个相应大小的铁丝环上,再把铁丝环固定在芦苇的末端,一个简易的捕蝉罩子就完成了。用它来捕捉蝉的时候,要领也是需要耐心地慢慢靠近,让蝉无法感觉到,但是最后动手罩住蝉的时候必须迅速,蝉进入到袋子里时必须把芦苇稍微旋转一下,确保塑料袋开口处被遮挡,谨防蝉从口袋里直接逃跑,等到收回芦苇杆后把蝉翼撕去,这样它们就只能乖乖地在篓子里缓慢爬行了。
那时,我们无端地喜欢捕捉会唱歌的雄蝉,拿在手里把玩鸣叫不已的蝉也是一种炫耀。雌性的蝉不会鸣叫也就罢了,每次我们仰头张嘴地捕捉时都会被智商特高的雌蝉在逃跑前撒一泡尿并准确地洒在我们的脸上导致出现白色的斑点,会感觉到一阵阵地发痒。治疗它的特效药物当然就是蝉蜕,也就是知了蜕壳后留下的皮,听说它还是一味名贵的中药材。那时,我们为了能够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外出理由,也在捕蝉的过程中收集了大量的蝉蜕,可惜从来没有发挥过药物功效,更没有产生过任何经济价值。我们也曾经想过,蝉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偷偷地蜕壳的呢?
有一次,一个叫“现役”的哥哥在夜里带着我们一起拾蝉蛹,他说只需直接从树上摘下来就可以了。沿着他的手电筒光看过去,许多大树上都有缓慢爬行的知了幼虫,明天早晨就会破蛹成蝉,听说只要见到阳光它就可以飞翔鸣叫了。于是接下来我们曾经多次早起,趁着黎明前捕捉幼蝉。看到正在羽化的蝉蛹我们往往不去动它,否则受到惊吓后蝉的翅膀就无法正常展开了。等它蜕完壳爬出来时翅膀还是白色的,浑身透明柔软,待一个小时以后它就可以飞翔了。有人说蝉的寿命只有几天时间,并且大多在第一天后就因为鸣叫惹眼而被鸟雀啄食丧命了。我突然感觉蝉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命运很悲惨,虽然不会像我这样经常被暴打,但是从树枝上产卵到地下变成蛹沉寂了漫长的十几年,可惜它们破土而出、一鸣惊人的时间也太短暂了。
蝉的种类有两千多种,从前我们捕捉的蝉是一种大个头的鸣叫声音平直的品种,偶尔也见小个头的叫声起伏的品种,我们称之“秋凉子”,它太敏感了,从来捕捉不到,我们也不喜欢听到它那烦燥的声音。可如今到处都是这个品种,可见适者生存啊,大而呆的品种难道都被人们捕捉吃完了?去年在苏州的时候意外听到小时候熟悉的那种蝉鸣,很是亲切,不禁心想:难道这里没有我们小时候那样的淘气鬼?
记得有一次,我和颖化子正在东边的邻居“宝剑”哥哥家屋后大椿树下抹黏胶的时候,被看青的大爷李西绍手持猎枪看见了,大喝一声骂道:“你这两个小兔崽子,终于被我逮着了,原来树皮是被你俩砸坏的!”颖化子立即钻进旁边的玉米地里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我还没反应过来,正在观望之际已经被大爷像捉小鸡似的扭送给父亲。作为道歉的方式,接下来伺候我的是一顿拳脚。父母这时才明白:怪不得家里的芦苇一天天地减少,那可是冬季山东人过来收购粗芦苇时用于补贴家用的柴米油盐钱啊。
不过,真正让我停止捕蝉的是另有原因。在一个闷热的微雨欲来的傍晚,乌云密布仿佛黑夜即将降临,大雨来临前的燥热让知了更加拼命地狂叫,我误以为这是捕蝉的最佳时机,可惜我大意了,这次是我只身一人在行动。当我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在树荫下巡着声音仰头寻找知了时,突然发现前面一棵大树上悬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双脚下垂,在大雨前的狂风中飘荡……我吓得失声大叫,腿也软了,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爬回家的。后来听说我在高烧不退中说胡话,被掐人中时痛醒了,妈妈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呼唤说:“别怕别怕,那是村东头的丁美子在树上晾晒的衣服。”几天后我也退烧恢复了健康,但是我同时也知道了树上的黑衣人并非是丁美子挂的衣服,从其他社员口中我还是得知了附近确实有一户姓潘的社员家里老太太在屋后大树上吊死了……
好多年我都不敢靠近那片树林,尤其是在夏季阴翳蔽日的时候,这在我的心里已经形成了恐怖的阴影,这个阴影部分的面积永远也求不出来了。反正,从此我再也不敢跟着颖化子去那片树林里捕蝉了,总觉得仰头就会瞥见树上的黑衣服在飘荡,此后多年的噩梦都有类似的情景。十岁左右我才进入小学一年级读书,和颖化子一个班级,他依旧是我的保护伞,那时他的个头已经和语文老师李绍才一样高了。一天午饭时,左邻右舍的社员同志们端着饭碗在门前大榕树下一起唠嗑,谈到颖化子捉知了技术高超等闲话时,颖化子父亲李绍超毕竟是小队长啊,感到儿子游手好闲很尴尬,实在气不过就自嘲地说:“这个东西整天就知道玩,等读七个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家放一场电影庆贺一下!”旁边的颖化子听到后立即来了兴趣,当真地问他的父亲:“准备放映什么片子?”大爷李绍超更加不好意思了,骂道:“小和尚,我给你放映武打片!”说着弯腰操起一根棍子打了过去……
自从上学读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颖化子一起捕蝉了,虽然每年暑假期间都可以听到让其他人心烦意乱的蝉鸣,我却觉得恰恰是一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心静,始终对蝉怀着一种特有的情愫。今天,每当餐桌上出现价值不菲的一盘蝉蛹时,我就不解饭店里这么多的蝉蛹是如我小时般的淘气鬼捕捉的呢?亦或人工规模养殖的?
今天的孩子们有网络、手机、电视等各种电子产品,暑假期间呆在空调房间里从来不需要也不敢外出,这也让蝉儿们缺少了无数个小天敌,兴许是导致它们大量繁殖的缘由吧。但是我总觉得今天的孩子们缺少点儿什么!
留恋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美好时光……
作者:李庆伟,男,1971年10月生,江苏泗洪人。中共党员,本科学历,就职于江苏淮海技师学院,高级讲师,文学爱好者,有数十篇作品发表在各类杂志及网络媒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