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卉有灵,我信这话。
牵牛花,夜闭昼开,牵动往事。
我家小院,院墙高不过两米,拦腰以上,是用砖砌成空洞小菱形,虽没景观墙那么精致,但爬满了牵牛花。
数棵筋络白白的虎耳草,斜逸在墙缝,湿漉漉地直逼眼帘。
父亲退休后,就生活在这个小院里。
除了下棋、书法、听京剧、就是喜欢侍弄花草。
从商一辈子的父亲,曾一度出任过当地农工商总公司副总,大多时都闲赋在家,静若文士。
邻居,都是商业部门的老同事,有食品公司聂经理,供销社邓经理、万经理。
一顺四个平房小院,西连学校后园,东望抚河碧水。出门,即是横跨赣抚平原总干渠的廊桥,一棵硕樟,荫荫陏陏,还有,一坞直插云天箭竹,可做院落地标。
邻里间,数父亲爱好广。
一院花草菜蔬,不仅侍弄得茂盛,品种且多。
常年,我在吉安,很少回家。
年关,天寒地冻,踏进家门,春光盈盈。
门口,两盆近两米的金桔,桔黄满树,特别喜气醒目,瓷砖四围的平台,雪掩的菜蔬,行行碧绿新鲜……
夏天,偶尔出差回家。
院中置酒,几棵丝瓜或苦瓜,宽大的叶子,蔓越头顶,牵牵延延,棚架高高,浓荫蔽日。
偶遇小雨,只听唦唦雨声,把酒临风,花黄瓜翠,不急挪地。
秋天,棚架拆下长长的竹棍,按长短捆扎,放在后院,用塑料薄膜遮好,待来年再用。
妹夫,曾告诉我一个秘密。
父亲在地下挖了大洞,埋了几坛乡下送来的谷烧。
我只听说埋女儿红。土埋白酒,是否类似广告中窖藏或洞藏原浆,口感更好,不得而知。
窗下,长条书案,是父亲闻鸡起舞,晨习书法的所在。
他的毛笔小楷、硬笔俱嘉。
大妹进厂,他代填表,招工单位一看,执意把她分到政工部门,直到坦言是父亲捉笔,才作罢。
清明祭祀,姊妹团聚,此事,常作笑谈。
父亲喜茶、酒。
烟酒凭票的岁月,我家不缺酒。
二伯父在乡下,秋收酿谷烧白酒,哥俩向来是平分。
他常饮一种桃红色的自泡的药酒,药材名不知,是二伯父浸泡好送来。
吉安冬酒闻名。
酒厂在火头门,上永叔路口。过年托邻居张会计,批了两坛存放几年的老冬酒。
开坛,色呈淡黄,醇厚。
父亲赞不绝口,说,这才是真正的吉安老冬酒。
旧社会,他曾在吉安洋货舖老板赵端圃名下学徒,入口即知滋味。
后来,我又买过几次,他始终不满意,干脆就不提冬酒二字了。
茶也是,有年,我在儒岙出差,带了两斤珍珠绿茶,价格不高。我以为加工中,只不过茶搓卷成珍珠状而已,可父亲常常夸茶的内质好,味正。
后来,带给他的绿茶,哪怕价高,包装精美,也提不起兴致,没听他说过一个好字。
好就好,不好从不夸好。欢喜侍弄花草,但脾性一点也不花草。
磊落正直了一辈子,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近八旬的老父,小时,念过私塾,幼学琼林背得烂熟。
到家的同事或同学与他谈古论今,或下棋,兴致颇高。身板硬朗的他告诉我,每天可食三个半斤(半斤肉、半斤酒、半斤饭)
我常年在外,几个妹妹及小弟常伴左右。
有年体检,胃镜查出胃窦上有个瘤,要做手术。
蒋建华院长,省内外科一把刀。
他大舅子和我同事,开车拽上他,即往洪城赶。
手术很成功。
蒋院长,吉安禾埠人。见到老乡,随和坦诚,他说,你父亲身材魁梧,我个子小,累得我一头汗,但你放心,手术做得很干净。
后来,看一些养生文章,此病,多由爱喝滚烫泡茶,喜爱腌制品引发。
过年,曾给他买过火腿和鸭五件等腌制品下酒,为此,我常感内疚。
……
小院,前年被夷为平地,拆一还一,异地,有套住房安置。
此前,曾有个动议,为保小院这块风光旖旎之地。
邻居邓经理在电话中说,已经找到相关部门协调,申请在原址盖个几层,每户一层,照顾一下几位老经理,最后,没有下文,甚为遗憾。
小院不存,父亲侍弄花草习性,传承到我。
花鸟市场,福建花卉商饶华,帮我挑了一盆连城金边兰,我一直养在客厅一角,春节前后,定会开花。
兰花要透气,盆中一半要空,网垫下斜放几块石棉,根部用蛋壳、花生壳、大祘皮等伴颗粒石泥作长效肥,浇水宜透,不宜多。
每年春、秋,我自己换盆,倒在水泥地上,清除些白白胖胖的碎根……
暑期,离开家上井冈山,我把兰花盆坐在盛满水的盆中的短凳上,兰花浸水,极易烂根。
侍弄一盆兰花,都感觉颇费心思。
想想小院连平房,近二百平方,一年四季,得弄出个有情趣的小天地来,
这是闲暇时,父亲的聪明和长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