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我不明白范成大的《田园四时杂兴》中所述的事为什么会被我记得那么深刻,“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应该说,接触这首诗的时候,我还不大,那时对于诗,只是死背,但我却在没有任何书香背景的贫寒门第中情有独钟的记住了这首诗,并领悟到了其中的意趣。
并不是说,我天生就是读诗的料,只是说这首诗中那恬淡平实的乡村意境对我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观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亦或是我自小以来在对田园的接触中产生的体验使稍大的我对范诗产生心灵的共鸣,从而加深了我对田园的执着。循着命运的痕迹,我将匆匆的步履停驻在一个新的人生驿站,一个不大,但也有不少人向往的小城。在这里,我依然讲诵着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与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并时不时邂逅着那个“夜雨剪春韮”的老杜。
人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当某种朴素的思想在你脑中产生并久久挥之不去之后,你要把这种思想付诸实践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我不懂叶圣陶先生养花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尽办法却最终也弄不到一点土而非得到城隍庙去买过磷酸钙粉。在我,向往田园的念头久久不能淡去后不久,就变成了一畦绿意盎然的小菜。
那是在城市中一片备用的半沼泽地中,一堵简易的围墙成了繁华与荒芜的界限,或者说是喧嚣尘杂与清静安闲的界限。
我把那里称作野地。
有地种的地方,一定会有老妪或老翁,这是这么些年来我总结出来的一个规律。渐渐地种地的人多起来了。各种形状的地都有:条形的,三角形的,圆形的,各式工具都有,锈铲子,烂箢箕,破桶子,只有我的行头是最专业的,也只有我的地,是种得最精细的,而众多的种地者中,我是最小的,也因此,我是最受关注的。他们一会来指点我点种,一会又来教导我施肥,偶尔推介我去扯些我没有的菜秧来栽种,偶尔也毫不客气地从我畦里扯些菜秧去移栽。老妪老翁往往像儿童一样相互攻讦,这个说:“谭爹,只有你那把耙头好,象收狗屎的家伙一样。”那个回击说:“金娭,只有你那菜地,茅茅草草的,象块抹桌布。”
倒是从没有人说我。在他们眼里,他们虽不太清楚栽种菜的目的何在,却无一例外的认为我的加入,是对他们的认同与支持,也无一例外的认为:我很爱劳动。
在体会这田园之乐的同时,我感悟着生命,生命知足,只要一片贫瘠的土地,它就能生根,长叶,开花;生命可贵,一颗不慎种到畦外的种子,它也要想尽办法萌生自己的希望;生命伟大,那些洒落到畦外的种子,没有半点自怨自艾,更无半点怨天尤人,命运安排它们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它就不声不响不起眼但却顽强的生长着,直到有一天,你惊讶的发现它的花的美丽,决不亚于畦里的那些……
在这片狭小但并不寂寞的天地里,我找到了久违的忘年之交,一个比我小的,称作小菜;一个比我老的,称作老翁。
这令我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也使我想起我渴求的一幕:某朝某日,我也拥有一片明山净水,自得其乐,友人来访,我也来一句“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让我们在纵情而乐的同时享受精神的盛宴。这样一来,我又感到,生活的意趣与心态,某些古人与今人是何其的相似!置身野地,我曾不止一次冲动的感到,只有在这里倾情付出的时刻,我的生命才充溢着宁静和踏实,也只有在这里,我才更真切的找到了我那偶或遗失的精神家园。
华灯初上的时候,那霓虹灯将我的身影拉得长长,带着微微的疲惫之意和心房满贮的宁静充实,荷锄的我,穿越城市那道刺眼的霓虹灯影,回到那被我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