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女人在屋里,打扫卫生
她念念有词:谁在卧室
掉了这么多头发?又是谁
做梦时流这么多梦
在枕头上?谁在书房
这么糟蹋人,让书皮
落了这么一层灰
她边擦边咳;她走进
厨房,叹了一声,说
干脆养条狗吧,让狗
来舔碗;她把厨房弄干净
走到客厅,松了一口气
但她的嘴还是没有闲下来
她掀起炉火罩,气愤地喊:
请抬起你们高贵而无用的脚
她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擦地板。她将卫生间留到最后
她将刚买的磨砂纸
拿起,蹲着,用力擦
最后,她大声说,马桶
我擦干净了,以后谁
忘记冲马桶,谁的屁股生疮……
她好像,在对屋里的其他人说
而屋里,只有她,一个女人
二
这个女人在殡仪馆呆了一夜
送走一位长辈,回来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
门才开。她径直走进卧室
直接上了床。她沙哑地
说,伸你的脚过来些
她也往那边挪动了一下
叹了一声,还是这么冷
接着她又说,你不该留我
在那儿;不应该让我
感到悲伤。这头埋着炸弹
这眼珠到底是谁的
这么想蹦出去?请帮我倒杯水
还有药。她边咳边说
干脆找个情人吧,让他替代你
为我做这一切。唉
这个月穷得像件缩水衣服
得向姐姐借些钱宽懈一下
最后,她委屈地翻过身
头埋进被窝呜呜地哭
她好像,在哭给自己的男人听
而床上,只有她,一个女人
三
这个女人在院子,扫落叶
嘀咕着:要落,就一次落完
或者分批落。黄成这样子了
还这么没规没矩的
她伸了一下腰又继续扫
笤帚沙沙作响,也在说自己的话
她将四周的落叶扫到中央
围拢成三堆。她停了一会
冒出一句:你看,像不像坟
但里面埋着谁呢?她
拖着笤帚缓缓走下台阶
先扫出一条路。她命令似地说
当她扫完台阶返回
院子四周又落下了一些叶子
她一边跺脚一边语无伦次:
干脆把树砍了,砍了树
乌鸦就不叫了。她找来袋子,蹲下
将落叶一把一把送进袋里
最后,她悄悄说,让爷爷奶奶妈妈先去
爸爸赶后,我们也……分批去
她好像,在对院里的兄弟姐妹说
而院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四
这个女人坐在广场的
长椅上,晒太阳
她手指顺着椅子上的痕迹
滑动,嘴巴跟着喃喃细语:
是谁将青春刻在这儿
就慌着浪迹天涯?是谁
这么陨落将爱情留在这儿
就急着去结婚生子?又是谁
将孙儿的鼻涕黏在这儿
就忙着去跳广场舞?唉,是谁……
她露出愤怒的神色
掏出纸巾,用拍孩子屁股的姿势
擦去椅子靠背上的鼻涕
露出漏风的笑容。她拾起
脚边的一片叶子说:
它的胸怀像我们的手
充满时间,却挽留不住一缕阳光
最后,她喊:起来,回去吧
她好像,在对坐在长椅上的人说
而长椅上,只有她,一个女人
五
这个女人在办公室,为绿萝浇水
她抚摸着一片低垂的叶片
低声说,它仍然充满冬天
悲伤的形式主义。她走到饮水机前
接来半壶水,插上插座
一会儿功夫壶水咕噜咕噜地
冒出亲姐妹嬉闹的节奏
但她还是感受到一丝凉意
丧服般黑尼大衣担在沙发扶手上
她一边走向沙发一边说:
在我们乡下,煤火升起朴素的火苗
活像外婆般慈祥。嘿,她死了
她是幸运的,与一棵枯草相抱
而我们衰老于新修辞
将死于亚健康。她抬头
望着墙壁上的空调。脱口道:
别开,它含有的形而上学的
一氧化碳几乎吞噬了我
期待一场雪的兴致。她
干咳几声。一只手伸进袖子
一只手推开窗。最后,她说:
以后多穿点,系条围巾
她好像,在对办公室里的同事说
而办公室,只有她,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