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二十年后重读马原
- 作者:樊星 更新时间:2010-06-13 04:31:02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292次
[导读]马原的长篇小说《上下都很平坦》发表于《收获》1987年第5期。在23年后,日前由作家出版社重版。这至少意味着,此作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从“知青文学”启程
马原一向被视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他那破除了小说传统创作成规、有意模糊“纪实与虚构”之间界限的“叙事圈套”,对于当代小说的叙事变革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其实,马原是从“知青文学”开始自己的写作旅程的。他的处女作《海边也是一个世界》(发表于《北方文学》1982年第2期)就是描写压抑、阴暗的知青生活的。他许多小说的主人公陆高就在这个短篇中初次出场,那篇小说描写了陆高惩罚爱犬的隐秘心理,揭示了知青在苦闷的下放生活中不甘屈辱、又无处宣泄的紊乱情感。后来,他为人称道的短篇小说《错误》也是写知青的苦闷与宣泄。这两篇小说连同中篇小说《零公里处》、《大元和他的寓言》、《旧死》一起,组成了马原的“文革记忆”系列。这一系列虽然不如他的“西藏故事”系列(包括《拉萨河女神》、《冈底斯的诱惑》、《西海的无帆船》、《虚构》、《拉萨生活的三种时间》、《游神》等)那么有名,但也在当代众多的“知青文学”与“文革记忆”中独具一格:不同于梁晓声、张承志、史铁生那些涌动着浪漫豪情的“知青文学”,也有别于充满政治与文化反思的“文革记忆”(如《班主任》、《伤痕》、《大墙下的红玉兰》、《回声》),马原的“知青文学”充满了神秘氛围与荒诞意味。《上下都很平坦》开篇虽然有“我像个局外人一样更相信我虚构的那些远离所谓真实的幻想故事”这样典型的马原式的冷漠口吻,可写着写着,一句“我们这伙人里专门出冤死的鬼魂”足以唤起当过知青的人们的强烈共鸣:有多少知青在穷乡僻壤里死于非命!《上下都很平坦》因此成为“知青文学”中一部撩开知青非正常死亡的控诉书!这一现象实在耐人寻味:目光冷峻、口吻冷漠的小说家马原,对一切好像已经见怪不怪的马原,一回首知青生活,就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愤怒的情绪,由此可见知青生活在他的心灵深处刻下的伤痕之重!而这,恐怕是马原这样的当过知青的“先锋派”既不同于西方“现代派”作家、也不同于60后、70后“先锋派”作家的一个重要特质所在吧!当过知青的人,常常因为经历的特别而很难彻头彻尾地冷漠。
也是一部“哲理小说”
马原记忆中的知青生活,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偷盗、偷情、打牌、打赌、打架……一切都源于青春期的懵懂和躁动,一切也起于生活的无聊与无奈,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另一方面,血气方刚的知青为自己的懵懂和躁动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陆高为了巴结“土皇帝”,曾偷偷去送过礼;老狼在与农民的打斗中被砍死;生性窝囊的长脖因为无票乘车而在与车长的扭打中莫名其妙砸死了对手并因此被处死;赵老屁醉酒中竟然砍自己的后脚跟;而几个女知青则因为漂亮成为了“场部人”的猎物,有的怀着孩子上吊了,有的带着一连串的谜去了另一个世界……马原常常在叙述中“略”去了清晰的情节,而着力渲染“残酷的预示”、“绝对无法预料的剧变”、“当事人也参不透的阴暗部分”,这样他就还原了生活的破碎、混沌,揭示了命运的无常、人心的叵测。他的“文革记忆”因此与他那些“西藏故事”一样,弥漫着神秘的氛围。因为他相信:“神秘是抽象的也是结结实实的存在,是人类理念之外的实体。正因为超出了人的正常理解力,人才造出了神秘这个不可捉摸的怪物。”(《关于〈冈底斯的诱惑〉的对话》,《当代作家评论》1985年第5期)从神秘主义的角度去追忆逝水年华,马原就在“控诉”的主题之中又融入了“不可知”的叹息。是的,知青的悲剧与那场政治风暴有关,也与人性的淫欲、暴虐、懦弱、猥琐有关,还于冥冥中再次昭示了世事无常、命运难测的哲理。如此说来,《上下都很平坦》又是一部耐人寻味的“哲理小说”了。事实上,马原是很喜欢谈论哲学的。他说过:“小说中或多或少地呈现作者某些哲学倾向,原本是个平常又平常的现象”。(《关于〈冈底斯的诱惑〉的对话》)他还说过,他“信庄子和爱因斯坦先生共有的那个相对论认识论,也信在全部相对之上的绝对——— 典型的形而上主义!”(《马原写自传》,《作家》1986年第10期)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部格调悲凉的小说最后的“章外章”中,马原忽然流露出认命的心绪:“也许应该感谢安排?”正因为世事无常、命运难测,才“应该对下一张牌充满想象”。在叹息过后,还得面对生活——— 感谢命运的转机,使马原后来考上了大学,然后又比较顺利地走上了文学之路,后来还去了西藏,领略了神奇的雪域生活,一直到终于在上海的大学里担任了教职……马原和那批知青作家一样,因为命运的转机而成为时代的幸运儿。马原因此有理由在观察无常的世事时表现出豁达、甚至乐观的情绪。而因此,他又与“先锋小说”(无论是中国的多数“现代派”,还是西方的“现代派”)的主旋律——— 悲观、绝望保持了颇有个性色彩的距离。马原的小说也因此而值得一读。与悲观主义、虚无主义的情绪保持必要的距离,是马原的“哲理小说”给我们的宝贵启迪之一。
马原为何淡出创作界?
此外,也还应该看到,作为一部长篇小说,《上下都很平坦》的致命弱点是一望而知的:因为还原了生活的破碎、混沌而显得情节不够集中、故事相当散漫。扣人心弦的开篇悬念因为后面情节展开的松散、故事的散乱而坠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关于那些知青冤死的种种说法也因为过于扑朔迷离而减弱了应有的文学震撼力。在我的印象中,这部长篇发表以后,马原好像再没写出有影响的力作。如果这一印象不错,这部长篇在马原的创作历程中就有了某种特别的意义。1987年以后,马原虽然还发表了《雪利冷饮店,第一种报应》、《黑道》、《猜想长安》等小说,但都因为叙事的散乱、故弄玄虚而失去了文学的感染力。自那以后,马原就渐渐淡出了创作界。马原的创作力是如何衰退的?这个问题值得探讨。因为在中国当代文坛上,像彗星一般耀眼一时又忽然消失的作家,为数不少。研究他们为什么淡出文坛(是江郎才尽?还是其他什么偶然的重要原因?)对于研究作家和文学的命运,意义不言自明。
然而,尽管如此,《上下都很平坦》的重印出版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昭示了“先锋小说”的悄然归来。人们没有忘记“先锋小说”,尽管它已风光不再。而作为一部既具有“先锋小说”的风格,又具有“知青文学”和“哲理小说”内涵的多重意义的作品,它对于当前文坛仍然具有启迪的意义:如何写出具有多重意义的作品,永远是对于作家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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