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杨老黑是发小。
我出生在王井,老黑出生在牛屎集,两地相距不过五里路。
王井是传说中汉光武帝刘秀饮过水的井,如今泉水清澈,甘洌清爽,异于它井,每年三月初七逢庙会,都有奇异事件发生。牛屎集有一个孤堆,实为商墟,但民间传说甚多,有的说是一头金牛所拉金屎所变,金牛乃是老子的坐骑,金牛拉下金屎后,金屎就疯长起来,眼看要长成一座大山,老子愤怒,一鞭下去,将金山镇住,变成一堆黑土。因为用力过猛,鞭梢子甩落十几里外,长成了一棵大树,如今大树还在,冠盖如云,成为当地一景。
我们俩的出生地都是有故事的,故事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我俩都热爱文学,文学又加深了我们的友谊,我俩初中同班,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曾经住在同一个小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老黑是性情中人,质朴、大气、风趣、童真,思维诡奇,大开大合,如天马行空,颇有古人遗风。从他身上看不出刑警的职业痕迹。我俩性格相投,又都爱酒,半斤酒下肚,酒桌就成了他讲古的书场子。各种神奇古怪的案件、各地的风物人情、古今野史轶闻、乡村街坊男女无不是他的谈资。他或挑眉高论、脚蹈、手舞,或低嗓、压音、玄虚不断,让听者手持酒杯嘘叹连连。尤其,同乡小说家李亚兄弟自京回亳时,我们仨更要上演一台关于文学关于古井贡酒的盛宴,每次都大醉而散。
老黑有讲故事的天赋,他即使不写小说,也一定是民间说书的艺人。这是我的猜想。但他却说自己从小的梦想是当个画家,并不是作家。当然,现在他已是颇有特点的山水、花鸟画家了。这是后话。
现在,我接着说他的文学传奇。
老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画家,高中时他画得就很好,还拿过阜阳地区美术奖,但不知何故,他没有报考美术学院,却意外地被公安部警犬技术学校录取,这是全国最奇特的一所学校,所学的专业就是训练警犬。
杨老黑能写能画,所以一入校就当上了班干部,一区队队长,学校特意选了一条纯种的西德牧羊犬配发给他,他给这条犬取名野田狂人,训练出了追踪的绝技,并带着它走上工作岗位。野田狂人在半个月内就破了三起大案,有一起是枪案,野田狂人一路追踪,直接找到了被盗的手枪。由于野田狂人来自德国,品种太纯,不适应当地气候,去了不到三个月便患病而死。
说起这条警犬,老黑不止一次流泪,那真是亲兄弟一般。这种怀恋和思念,让他一年多像失了魂一样。深秋的一天夜里,他喝高了,突然又想起这野田狂人,便含泪写下了关于它肝肠寸断、形影不离的过往。这篇文章名为《猎犬和它的主人》,写好后无意间投给了《儿童文学》杂志。于是,一个以魔幻传奇、乡土童话、少年侦破而独步当代文坛,拥有众多读者的儿童文学作家诞生了。
杨老黑说,徐德霞是他文学的引路人。他给《儿童文学》投稿后,很快收到徐老师的回信,充分肯定了他的文学潜质,鼓励他大胆投稿。老黑将这封信拿给父亲看。老黑的父亲是乡镇干部,曾担任过古井镇镇长,他在任时办了一件大事,就是将减店集更名为古井镇。老黑的父亲特别热爱文学,他读着徐德霞写给老黑的信,激动得手直抖,然后把这封信复印下来,在他的朋友中散发,并瞒着他专程去了北京,找到徐老师家中,与徐老师进行了几个小时的长谈,以至徐老师一家都被他父亲的文学精神所感动,但对父亲古怪的行为甚是莫名其妙,他们并不了解老黑的父亲是没有发表过作品的“老文青”。
杨老黑小时候生活在乡镇大院里,熟悉乡镇干部的生活,那时的公社书记屁股后面挂着盒子枪,很威猛高大,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这一点,可以从他的中篇小说《枪》中得到印证。小说极写实,就是他被公安部警校录取前,派出所所长来政审的故事。这篇后来多次获奖的小说,我读了六七遍都不止。
只靠热爱和机遇就真的能成为作家吗?这肯定是不行的。我与老黑这30年的交流探讨告诉我,他的阅读之杂之精、思考之深之远、视野之广之阔,尤其是他独特的思维和行为选择,才是他能走这么扎实而且走向更远的根基。
2001年,我俩同时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一次酒桌上,对我们都颇为了解的中国作协一位领导戏说我俩是“文坛二杨”,这是对我们的鼓励和鞭策。之后,我转身到企业,老黑却别有选择,他放弃更好的岗位,主动要求到庄子故里的蒙城县挂职公安局副局长,甘当一名小吏。当时,我很是不解。他却只笑不语。
其实,他是仰慕庄子的意态万象、形若浮云的旷达精神,汲取精神的甘露去了。这期间,我曾自合肥专程看他。酒至酣畅,他说这期间没有再写东西,语间流出不敢写不愿写的深刻自省。3年过后,他再出新作,就与从前大不同了,多了庄周那种汪洋与深邃、逍遥与超脱、玄远与恣肆。可以说,这3年在庄子故里的经历,是杨老黑思想和艺术升华的转折与蜕变。
蒙城3年间,老黑虽然文字极少,但他却在这里重拾了少年时画家的梦想。这期间,用他的话说,“时常大醉之际,赤身伏案,奋笔作画,晨起醒来见画扔一地,所画女人娇肤玉肌,乳大无朋,若庄周之大瓠,妙不可言。”
艺术虽可后天苦学,但我认为必是天赋自带。老黑画画有一定的基础,自幼酷爱绘画,曾就学于韩靖、夏普、陈传席,5年前又师从范扬,其不拘笔法、纵横挥洒、自成一格的画风渐成。这几年他的画作接连入国展、获大奖,成为作家中为数不多的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老黑是一个智慧的人。生在老子故里的亳州,更使他的思想浸润了哲学的思辨。他的斋名叫“守斋”,从《道德经》的“知白守黑”中来。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这也是他对小说创作和山水画的追求要旨。
杨老黑能有这样的体悟,我是深为欣喜的。作为同学、同道、兄弟,他未来的路一定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宽。
此时,老黑的电话来了。今晚又要喝几杯,为他刚刚获得的一个文学奖。
暂写到此,且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