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要回家为父亲上坟,但什么也没准备,妻只在我的兜里装了一沓那边的纸钱:“喜欢用什么,到地再买吧。”
端坐在大妹的炕上,屋外的天清亮高远。大妹为我填了一把硬柴煨炕,说天凉了,你睡惯床的身子坐在这里不能吸着了。又一笑:“一会你就觉着了,比你家电褥子怎样?”
炕暖了,她去准备祭菜。之后,又弄什么“寒衣纸”,是蓝色和紫色的麻纸包卷着棉花,为故去的亲人冬天避寒用的。大妹包棉花的时候,说今年太忙,忘了给爹做衣裳,以往年年要用这物什做成棉衣棉裤的。说这话的当中,她有些歉意,似乎只有她对不住父亲。可是我看到码在她家地上的烤烟已经霉了不少,大概每斤要少卖两块钱。院里的鸡、猪、狗一拨一拨的在等着她开饭,下了三窝崽的老母猪仗着它的功劳,带头哼哼叽叽地拱门。而家里地里做完活计吃过午饭的男人们正围了一堆打牌,刚撤下去的酒菜和餐具都等着她整涮。
夜间很晚的时候,大妹为我们看电视的男男女女们一碗一碗的倒茶,末了,依在炕头眼眶里湿渌渌的两圈。她不是在哭,一个哈欠又一个哈欠之后就这样,沙眼、累眼。我说你乏了先上炕来躺一会吧,她笑笑说:“不乏,老这样,惯了。”
早上上坟时,地里风很大,坟头一片萧索。我穿着皮夹克,手插在兜里,大妹只罩了一件淡绿色的毛衣,窄小的能看见洞眼。我立在坟头时,她已从地里抱来一堆柴草,说:“哥,你不爱冷,点着烤烤吧。”上香的时候,她让我前去,说我是儿,给坟头插香爹会喜欢的。我接了过来,燃着,到坟头插,土却冷硬。随处找来一块瓦片,开始刨,但坑儿浅,立不住。大妹见了,立马跪下,伸出粗糙的手指,噌噌挖起来。我说你别这样,地冻了。她又笑笑:“挖好了,你埋在这里吧。”
该烧纸钱了,我跪在上风头,大妹在下侧,火向她的一边扑,她并不在意,只说咱们都该朝着父亲的坟头,要不爹还得拐着弯取钱来。她不好意思让我重新换一个位置,自己又立起来,找了一截木棍画了一个圈,拐向父亲的身旁。厚厚的纸钱烧不透,我随手翻了几下,她说轻点,不要急,弄破了爹那边不好花。纸烧着,我说爹你来拿钱吧,保佑我们平安。大妹说:“爹,我今年忙,没来得及给您做新衣裳,您拿钱先买件穿吧,啥时候没花的了,给我个梦。”
从坟地回家,她车骑得溜急,说娘那里该吃药了。前晌,还要帮弟弟的新房铺地。
要走的时候,我看着她地上的烤烟,说你请人帮把手吧,可惜这么多钱丢掉了。她说她能用两个晚上捡出来,别为她耽心。
车站送我,有人问:“她是你姐?”我说这是我妹,小我五岁。
大妹没什么反映,只抬手在脸上捋了一把,风把她的头发吹散了。
曹森,男,1953年9月生于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河北作协及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以散文、报告文学为主,著有散文集《瘦石集》、《情撼蔚州》,中、长篇小说《临界》、《病房》等。《小岛》、《回家》、《母亲是山地的一株垂柳》、《家乡暖泉如周庄》、《骡子哥们儿下井去》等篇什产生广泛影响。作品入选22种文集,有的进入中、高等教辅读物,多次获奖;荣获“首届全国煤炭系统‘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