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15年在伦敦,租住在布鲁姆斯伯里区(Bloomsbury)的一间小公寓。这个地区曾聚集了一批二十世纪英国文坛上最重要的作家和诗人。我的房间很小,无洗衣设备,故每周要去一次洗衣房。在一个周六忽然发现洗衣店旁有一个周末书市。今日和朋友谈起那段在低落中期待改变的生活,有感而作。
人们说:应该带着一本书去巴黎
身为一个小资产阶级
我曾经想也不想,觉得这么做是很有逼格的
当然,这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我厌倦了
再也不会用书装饰墙壁,
再也不会用页码标注智力,
再也不会用阅读拉开人与人的距离
于是,花了好几个星期
把书架上所有的书打包
又喊来一个收旧书的小伙子
请他见证,我的离婚
让这些劳什子去找新的爱人
我,像一个逃犯,逃出了我的文字狱
只带了一箱来不及洗的脏衣裳
冲进一架波音747
不过,我可不想去巴黎
巴黎属于bling bling自带光环的人
阴郁的伦敦才是我的目的地
那里所有人都冷冷的
他们唯一热衷的话题是今天的天气
我只花了一千镑
就在Bloomsbury租下一间大公寓
从窗户到门有七步,从门到窗户也有七步
虽然我是一个来自魏公村的民办教师,可是
我的邻居都是文学史上开创时代的人
老舍和我一个教研室
T.S.艾略特就在楼下编杂志
伍尔夫常常在窗外的花园里发牢骚
狄更斯在就在我小区门口的社区医院里看感冒
不过
我和那些爱读书的留学生们可不一样
我再也不会为了文学抛家舍业、漂洋过海去什么新地方
我和书籍离了婚,我来伦敦
只带了一箱脏衣裳
我拉着我的行李箱去离我最近的洗衣房
来洗衣服的人很多
我遇到白人、黑人、黄种人
我遇到染绿色头发的青年人、染红色脚趾甲的老妇人
看到他们我感到一丝丝温暖,因为无一例外
我们从世界各地赶来,都只带着一箱脏衣裳
每个人
先将各自的臭衣服臭袜子一股脑倒进
伦敦这台巨大的洗衣机
然后,在投币口丢下区区两英镑
期待生活,按照我们选定的程序运行
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
就能将所有的污渍去除,一切立刻change
甚至blingbling闪闪亮
我坐在他们中间,本来我们可以聊聊天
可是大家都在专心地看报纸
我也只好拾起一张免费报
面无表情地读它一个小时
每个星期我都要去一次洗衣房
和世界各地的人齐聚一堂
一起来洗我们的脏衣裳
偏有一次我忘了带change
我问洗衣房的工人哪里可以换?
他说:请到隔壁试试。
Good idea!
隔壁是个买杂货的小市场
我拉着箱子出了洗衣房
在我每周都要拜访的洗衣店旁
摆满塑料日用品的集市突然blingbling地人间蒸发
代之以一座堂皇的weekend book market
各种封面的手感
各种纸张的簇新或泛黄
混合不同时代的霉味,以及或浓或淡的咖啡香
中国的爱丽丝,咕噜一声跌入兔子洞中的图书室
游荡在伦敦的张生,吱呀一声推开荒郊中的书房
染着红色脚趾甲的老妇人,抬起头来,微笑着:
Good day, my dear. You could use some change. Couldn't you?
我的脊背阵阵发凉,我的表情有些僵:How could you tell?
老妇人笑了:I could tell because people with laundry to do are often in need of chan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