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向日葵,站在我身体里的黑暗中,始终旋转着一轮金色的火苗。
是的,我确信。它是故乡的那一株,也是梵高的那一株。
俯视比仰望更有尊严。它从大地深处举起一只手臂,提着自己的头颅,垂向深秋。远远望去,它和大地一起在秋风中撕扯着,颤抖着,像在拼命拉近,更像不肯分离。
一株向日葵,其实是一只上帝编织的花篮。童年是盛在其中的一颗籽粒。湿润的籽粒,包裹的生命终将成熟。所有的线条、记忆、色彩和轨迹,都指向一个同心圆。在圆边上熙攘的,正是那鸡犬相闻、烟火缭绕的人间。
是的,我确信。它的形状和角度,太阳始终在模仿,发疯的欲望一直在盘旋。
我忘不了它晨露洗净的花瓣上,永远落着一只金色的蜜蜂。它们曾经一起生活,一起酿造,一起拥有同一粒果实,一起享受刺痛和甜蜜。
一株向日葵,一辈子,我都躲在它的阴影里燃烧。我知道,我不死,那只蜜蜂就不会飞掉。
是的,我确信。这是一个永恒的秘密。
月亮
月亮,是一座皇家花园。它的私密性激起了我们瓜分的欲望。
月光是固体的,它有柔顺的圆滑和坚硬的弯角;月光又是液体的,它有无声的流淌和细密的滋润;月光还是气体的,它有大雾的形状和闪烁的呼吸。
当我们眯起眼睛,看见月亮从夜空深处抛过来一根根射线,洞穿辽远的黑暗,尽头是一条条笔直的时间隧道。我们奔赴的脚步,碰响了寂寞已久的桂花和琴弦。
当我们闭上眼睛,让泪珠滚落。每一颗泪珠里,都藏着一粒月亮。
在天上,流星拖着短尾,倏然划过一片寂静的花园。
在人间,汽笛轰响,一列火车喘息着,又到达了一个月光笼罩的终点。
树桩上的鸟
树桩上的鸟,用脚爪拨动年轮的旋转。
它在树桩上蹦跳,像一朵骄傲的雪。
胸腔里充满想象,谷粒滚动着,轻轻压住了一粒粒鸣叫。
它在树桩上抖动翅膀,天空和飞翔仿佛都被它吸引。它也吸引了观察它的人,像另一只鸟,在大雪中和它一起发呆。
树桩上的鸟,年轮是岁月给它编织的巢。
它在树桩上眨眼,假寐。细小的脚爪抓紧了一场又一场饥饿的雪。
饥饿的雪,为它在树桩上的舞姿一次又一次倾倒。
它继续在树桩上蹦跳,振翅。整整一个冬天。严寒肆虐,北风如割。它让早已死去的树桩,似乎从结满冰霜的眼角上又拥有了生者的气息。
张雪松,1969年生。诗歌、诗评等作品散见于《诗歌报月刊》《星星》《诗林》《绿风》《诗潮》《中国诗歌》《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诗刊。黑龙江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