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不再有火车通过。斑驳的墙上

豪言正在脱落，丢弃的铁轨

在杂草从中兀自凌乱。是不是

消失了人类的地方，都这样凄凉？

在一道上锁的铁门前，我没有钥匙

捡一粒同样孤零零的石子

在门上画画。画两条锃亮的轨道

以线的决绝伸向远方，画一列灰绿色的火车

五颜六色的包裹高过头顶，一只只

向上举起的手充满了力量。画灰白的站房

点亮零星的灯光，灯光下的人们

夹着铝制饭盒，围着火车叫卖的手推车

在地上过着寄居的生活

可我无法画出离别。那些接踵而至的

离别，已被风吹散

不远处飞驰的动车上，人们穿过春天

被气流托起的花瓣，飘浮在我眼里

我看到顽强的笑容……

时间是一段铁轨氧化的过程

相信点什么吧，比如轰鸣而至的未来

比如暗自哭泣的自己

我是一根草，活在乱石丛

有许多比糖果还甜的谎言

有许多比刀子还锋利的目光

就有许多血泪染红的异乡夕阳

钞票撕开的衣襟，不能再扣上

命如叶薄，被迫绿过一季，就没了春天

我是一根草，活在乱石丛

寒风潇潇，吹乱了孤单。当我浑身挂满

忧烦的冰凌，不再随风摆动

世界已经消失，只有我还在，只剩下孤独

比孤独还重要东西的还有很多

比如四肢健全，比如性命，比如

无辜的繁衍。当乡音遗失在皱纹的脉络

怎样才能抓紧所剩无几的故乡

远在深山的亲人啊，别担忧，别害怕

如果梦中一个外地女人怯怯地叫门

如同风掠过枯萎的草叶尖，发出凛冽的呼喊

如同翻山越岭的蚂蚁，归巢

在北海看海

海岸分头寻找各自的尽头，延伸

一条弧线，世界因此变得柔软

夕阳在海平线上磨蹭，墨绿色的

海面上，留下血红轨迹

银滩消隐着海浪，一次次来自远方的

涌动，从未与过去重合

孑然的人，听海水不停低声辩论

一个两难命题：拍岸还是转身

旁观的锚在深处沉默，沉默如

夜行列车，穿越千里之外的山川

高原上的风

毫无道理：白云跑去了蓝天背面

长海子不屑地皱了皱眉

漫山野花看热闹般朝同一方向眺望

发电机组巨大叶片纯美旋转

散落的羊如一个个挪动的石头

独自飞翔的鸟，翅膀拍打人间

牧羊女紧了紧头巾，不放弃直立身影

她耳边掠过的声响

与一壶烈酒的度数相当

这呼呼嚎叫的高原，弥漫的草香

让我莫名战栗，抖落的东西纷飞飘散

我的心，慢慢从身体里抽离

攀爬的小孩喻意不明

父母无暇照管，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赤脚

独自攀爬，田埂上的野花吸引了他

这个阳光刺眼的上午，我坐在车里

裹着厚重躯壳，去往意义不明的地方

深秋掉落的树叶，每一片都像我

在无言的黄昏，它们将被扫走

成为垃圾，付之一炬。望着光秃秃的树梢

很容易计算，离退休还有多少天

但无法回答，为什么至今还在行走

生活就像是一辆车，有时靠惯性前行

谁不是学会走路，就要面对无限的远方？

谁又不是学会攀爬，就要面临接踵而至的台阶？

我看多了各种各样的攀爬，有人身轻如燕

纵身一跃就轻易到达，有人笨拙如牛

两脚狂蹬却在原地打转，回望模糊的痕迹

很容易忘了最初的自己，也曾这样颤颤巍巍

赤脚爬过田埂，清澈的眼有不可预知的

未来，那可是比一生还要长的路

是高过头顶的台阶。当你走过

曾经的远方未必如诗如画

很多庸常风景味同嚼蜡，走过去的是行尸走肉

正在走的懵懂不知，而这个

正在努力学着攀爬的小孩

让我伤感、叹息，并真心祝愿……

清明，路过孤坟

我对陌生人渐渐没了关注的兴趣

他们是他们的，走进我生命中的人已经注定

注定一生爱恨。但

这一刻，我是如此深深地责备自己

在这个节日里，天地之间开了一扇门

用作探视和看望

后山鞭炮山响，青烟升腾

美酒佳肴，宴席已经开始

没人给你送酒来，他们都在哪里呀

寒风中，你我都没有什么可供转移视线

都要直面太过寂寞的今世前生

可你还是比我好，每一年就难过这一天

一想到这些，我的眼眶泛起

只有神灵才看得见的潮汐，你这陌生人

让我想在祠堂前，大哭一场。也许

我该敬你一杯，如同敬我自己

作者简介：王江，男，布依族，贵州六枝人，现居六盘水，生于上世纪70年代。从读高中时起写作，小说、散文、诗歌均有涉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