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父亲把烟头丢在春天里
退休之后的父亲把教鞭讲台
换成了犁耙锄头和广袤的田野
退休之后的父亲在春天里画上棋盘
一手捏着小卒子,一手捏着旱烟
他老花镜后面患了白内障的双眼
透过烟雾缭绕的楚河汉界,坚定地
把单枪匹马的小卒子派到了最前沿
退休之后的父亲不相信人心随着时代在变
他哪里知道象飞出了规规矩矩的田
就是永不回还的小卒子也破戒迂回峰转
退休的父亲真的老了,我看到他眼角的余光里
有一股倔强的泪水在涔涔涌现
退休的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屁股
把过滤嘴的烟头轻轻地丢在了这个春天
之二 弟弟花棚里的花开了
这些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花儿积聚在一起
多像我那一年打翻的调色板
那一瞬间我的心真的有些颤栗
这些熙熙攘攘的过往无不沾染了色调
等一切都变成了沉寂的黑
还能想到这些曾经烂漫的岁月吗
弟弟精心伺弄着这些颜色
让红的更红,让黄的更黄,让蓝的更蓝
让白的更白——让本色回归本色
弟弟让阳光透过塑料大棚进来
弟弟把阳光均匀地分配给红黄蓝白
弟弟做完成这些动作时心里很纯净
弟弟心里明白主宰颜色来不得半点马虎
——这是一件精心动魄的大事
我没有看到每一朵花蕊里的故事
我来时春风浩荡,阳光稠密
那一刻,我听到生命深处的风暴
那一刻,我闻到岁月的馨香
那一刻,我想到时光跌宕的皱褶里折射的光芒
那一刻,我看到弟弟花棚里的花开了
之三 我弯下腰,在春天里捡起一枚硬币
这是一枚印着国徽的硬币
这是一枚镂刻着尊严的身躯
她当啷一声滚落在春天里
像一枚金子一般尊贵
敲响了不堪重负的大地
宝马的车轮碾过
她从这儿被卷飞到那里
拉煤的货车轰隆隆颠簸
一块乌金砸在了她的心窝
捡煤的姑娘把亮晶晶的煤块捡在筐里
抬也没有抬她疲惫的眼波
在春天的漩涡里我悄悄走过
弯下腰捡起这世俗的冷漠
轻轻地吹去覆盖的灰尘
用流汗的右手抚摸出国徽的光泽
刹那间,我的清白就像这灿烂的春光
即使满溢着祥和,也无处诉说
之四 黄狗在老家门前看了我一眼
县城到老家的距离是母亲牵挂的距离
母亲的目光不远,最远一百多里
从老家的门口穿过四个乡镇
跨越五条河流,经过一个冒黑烟的烟囱
还有一条失修的柏油马路
母亲的目光很有穿透力
即使路途颠簸雾霾重重
也能感受到我的喜怒哀乐
多少次,我沿着母亲的目光回家
泥泞淹没了乡村逼仄的路面
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径
这些年我从老家出走
都是母亲把一包煎饼放到我的手里
在村头,回眸的当儿
老黄狗转了一个圈儿
蹲在老家门前摇着尾巴
看了我一眼
之五 村东小河里的水蚂蚱不见了
“水的漩涡吞没了它们的身影”
“是人把它们生吃活剥了”
“有一种水怪啃噬了它们的血肉”
“它们在阳光下蒸发了”
——这些话语我真的不敢相信
就像我童年的时候不会相信有生死存亡
一条小河还能盛得下我的畅想
即使挽起裤脚走在河水里
水也不是原来的水
脚也不是原来的脚
“看,那还是多年前的水蚂蚱吗?”
当我在那一个夜晚涉水而过
循着水流的方向屏气凝神
却再也不见河水里的水蚂蚱了
之六 颜前村头遇上小学同学
我不想用邂逅,是遇上。是的,遇上
那时我正在给远方的她打缠缠绵绵的电话
一抬头,你就站在我的眼前了
那些年我们正襟端坐着背诵a—o—e—i—u—ü
你的确良花格子衬衣上两根马尾辫左右摇晃
有时候痒痒地打到我的脖颈上
青砖擎起的青石板上三八线曲曲弯弯
那一次是你的胳膊超过了界限而不肯承认
我死死地抓住你的两根辫子
围着教室转了两圈
你委屈的泪水到现在还有明显的痕迹
现在你的马尾辫不见了,的确良换成了皮衣
一颗墨绿的宝石流星般划过你隆起的前胸
眼睑淡淡的阴影,像幽深的隧道
飞驰着两列时光的列车
消失在邈远而幽静的岁月尽头
在鸡零狗碎的时间里
在雾雨阴晴的路途上
我甚至记不起了你的名字
忘记了是否还是同桌的你
创作手记:写春天我不想写得太生硬晦涩,平铺的也许是深入内心的,把春天邀进我的视野,把心融进春天,春天不仅仅是生机盎然,淡淡的忧伤也是生命的一种体征,让文字逃离文字,接近生活的状态,从灵魂上关照生命。这是我创作这组诗歌的初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