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极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家去临镇工作,每月仅回家两三趟。祖父母也在另一座城市奋斗着他们的梦想。
我从小便和母亲与曾祖母、大祖母(一位长辈)在老宅共同生活,那一个若大的院子里只有我们四个辈份的老少四口人。
曾祖母是一位端庄秀丽的老妇人,虽缠了足,但也主持家事几十年,做事利落干脆。那些年尽管已年愈八十,却仍不失大家风范。大祖母则和蔼可亲,一开口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头顶上那时髦的卷发也会跟着晃动起来。只要不涉及到自身利益,她就会尽心尽力帮助你。余下的便是母亲与我,一个过门近十年的孙媳妇,勤恳实在,一个曾孙女幼稚小童。这样的一个家,虽说是安静了些,倒也和谐。
家,说是老宅,是有历史的。房子建于早些年间,是长辈们用了一大坛的银元盖起来的宅子,土改期间,曾被无偿征用当作乡政府。宅子风水极好,出门经半条巷子便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沿着河水,就是临街的中心地段。那一条喧闹而又安静的河水伴我度过了懵懂的童年。
(一)
那些年,我与母亲在精神上“相依为命”。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我以后才比较懦弱。我一直认为,性格的形成是与生长环境有密切的关系。我常常愿意把事情放在心里。这就是很好的说明。
我渐渐成长,终于到了可以记事的年龄。盼到父亲回家的日子里,即使是雨天,也是快乐的。打开二楼卧室朝南的木窗,便能见到雨滴似珠子从窗前落下,翻滚在一楼的屋檐瓦片上,再从瓦片跌落至青石板地。站在写字台前赏雨景,转身便能见到父亲与母亲,这时的雨唯美清凉,极有意境。我们的卧室东临巷子,临东墙的木窗下则传来楼下缓缓经过的行人声音,热闹亲切。
但假若把这一种天气放在夜晚,且没有父母陪伴的情景下,恐怕又是另一种特殊的感受了,这一种滋味可以让人记住一辈子。
母亲那几年在河对岸的印刷厂工作,印刷行业时常会有三班倒工作制,母亲也不能例外。
1983年春,当家曾祖母的过世,给我们这个院子带来了更多的寂静。如今,再也没有人会拉起我的小手,迈着小脚步去邻居家串门,也没有人能够烧出那些美味可口的家常菜。这些令人沮丧的消息,我也悄悄地告诉了院子西墙边,大水缸里的那几条鲫鱼,但它们似乎不能明白,仍不知疲倦地原地打着转。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祖母早已洗漱完毕,回到自己的房间。而这个时候,也许又是母亲的夜班时间,因为害怕胆怯的哭声会引来“贼骨头”的注意,翻墙入室。不满4周岁半的我,未能等到天黑,就早早躲进自己的小被窝,因为委屈忍不住要落泪。但又怕母亲回来后看见我的泪痕,不免伤心,我便只能含着泪强迫自己入睡。
因为恐惧害怕,夜晚巷子里的一切声响都会让我受惊。
(二)
但童年大体还是愉快的,这一种乡间自由放松的快乐,没有严格的教条和约束,一直延续到学前班,我被正式纳入祖母的管辖(祖母管教极严,但收获也颇多,这是后话)。
我也有我的小伙伴,闲时相约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用酒瓶盖子加上泥土和野草“做菜菜”、“过家家”。只是随着生活轨迹的变化,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早已记不清她们的名字。
印象中,我还曾有过一个淡紫色的塑料电话机,话筒柄是漂亮的鹅黄色,一圈圈的白色塑料线将它们联系在一起,那是我的心爱之物,后在一次游戏中被损坏,让我失落了很久。
除了过年过节从包裹里掉出来的那些大白兔奶糖、新衣服和远道而来回家探亲的各位长辈们,平常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白天的热闹,夜晚的静谧。河水依然像往常一样潺潺地流向邻村。
(三)
这样悠闲自在,仿佛与世隔绝的乡间童年,却在某一天被张行的一枚《迟到》磁带卷打破了宁静。从印刷厂流传出来的精美印刷体文字,彩色照片,背着吉他的歌手。一切都是新鲜的事物。一夜间满大街都是“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这一个欢快磁性的声音,似乎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这个声音与以往的歌曲都不一样。
恬静的乡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注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复苏了生命中的另一层意义,“流行”这个词开始悄悄的萌出了新芽。连河水都开始泛起了快乐的波浪。
这年夏天,表姑回老宅探亲。一楼客堂内玻璃窗户及木门紧闭,热情欢快的音乐从门缝溜出来,听说这叫“迪斯科”。这种音乐自带了魔力,将四面八方的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吸引到了这儿,我们趴在门缝张望却只能听到声音,但已是无限的满足。我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崇拜的目光追随着姑姑和她的伙伴们。那一种目光应该是清澈而又满溢着亮光。就像那太阳下最初最羞涩的花朵刚刚展开柔嫩的花瓣。
这些记忆,就像是沙粒,随着年龄增长,不断从手指缝隙间滑落,最后仅剩下片言只语,在时光中飘舞。
人生若只如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