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书》是王彦山的第二本诗集,也是他近年来诗歌艺术的阶段性总结。相比于第一部诗集《一江水》,《大河书》不仅体现了王彦山诗艺成熟的过程,更是他从作品文本到诗性精神系统性地进行求索的过程。
古典美学是王彦山文本的基础特征之一,早在《一江水》中,这种构建于新古典主义基础上的文本风格就已经为他的诗歌带来了极多的赞誉。而在《大河书》中,源于广博的阅读积累之上的古典风格更加成熟,无论是用典、借句、化句,王彦山信手拈来,丝毫不存在任何的凝滞生涩。
与此同时,古典美学并不是王彦山诗歌艺术的全部,将古典美学与现代意识进行融合与重构才是其妙处所在。《大河书》中的现代意识,毫无疑问是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与高扬,是外部处境与个人理想冲突又结合的产物,是本我意识在社会性中的自觉体现。王彦山站在他的时代土壤和社会环境中,将他灵魂气质内的古典气息挤进这个时代之中,世界给了他反馈,而他对这种反馈加以思考,进行塑形,投入到了自己的诗歌当中。
这个过程甚至可以视为一场古典精神在现代的社会学实验。在《云游记》中他说:“火车在爬坡/一直爬上云贵高原,从人神共居的云水间/往下一看:呵,四野无人”,一瞬间的空旷带来“四野无人”的冲击,四野是否的确空无一人并不可考,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一刻,进入到古典的人神之境的诗人四周,频率共通的古典同道必然是少之又少的。
王彦山在生活中是儒士与游侠的混合体,他豪爽、坦率,相信自己的才华,对世界怀有期望和耐心。他时而沉思,时而批判,但很少颓废。在他的诗歌当中,我们往往能看到老杜式的沉郁顿挫,如“雷电让一个内陆省陷入谵妄的期待/我在纸上弓起了背,坐骨神经隐隐在疼……我继续挥锄,半亩还没解冻的土地/通过锄柄将大地内部的疼痛/又还给了我”(《江右夜》);“向晚,客厅里独坐/碗筷摆上餐桌,女儿还没回来/古人之忧和今人之痛,在我身上/拧紧同一颗螺丝”(《中年之痒》);“我常常闲下来的时候自己瞎琢磨:如果有一天/我身陷囹圄,像埃兹拉·庞德在一九四五年被自己的祖国/投入精神病院,窗外有没有一个海明威或弗罗斯特/为我奔走,游说,斡旋?”(《这几年》)从中,我们既可以看见屈原、杜甫等先贤传递给他的间接经验感染,也可以看到现世生活作用在他身上留下的直接烙印。
在《大河书》这本诗集中,有28处提到“女儿”,12处提到“中年”,采用隐喻处理的诗作还要再增加一番。可以说,基于家庭角色和时间催迫的中年压力已经成为王彦山书写的一个重点。《女学生》中,他说:“在放学的路上,你高高扬起十七岁的脸/像一盏刚出窑的玲珑瓷灯,照亮/迎面走来的一支颓然的中年之烛”;《暮春记》中,他说:“一种力量/在暗中,慢慢磨损着我/像派克钢笔磨损着单位的信笺……当一阵又一阵清丽的鸟鸣/再次磨损着天空,我已为陈迹”,中年的感喟通过外物的转移传达出来;《豫章路》中,“独坐在落地玻璃前的此君/幽独,非一日之功/这两年且有加重的迹象……他大口大口地吞冰,如一口向着豫章路/无限敞开的露天的井/一口北方原野上冬天废弃的老井”。面对中年的苦闷,王彦山给自己开出的药方是回到诗歌中来,或者说,回到诗性精神中来。
正是在这些内在力量的支持下,王彦山才得以:“偶尔,我会在黄昏/像一阵炊烟出离,又像一匹神马/精骛八极,回到结结实实的大地”(《年少时》)他质朴而又深厚,在日常性的事物中淘洗闪耀的精神宝藏,在世界和内心之间巧妙地保持着属于自己的平衡,即便有时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也无妨于世事的大河中游坚定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