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人大江健三郎将写于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期关于冲绳的文章结集成书,名《冲绳札记》,距他以小说《个人的体验》获1964年诺贝尔文学奖大约有三年的光景,这两本书大概可归为大江氏个人写作生涯里光辉的顶点,用来代表他的小说与散文两种不同写作方式,而这两种写作方式皆融入作者的个人思考,即鲜明的日本战后政 治反省与探索。若按作者《中文版序言》的交代:“虽说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写小说了,然而我实在不能把握:通过自己的阅读学到的所谓‘文学’和‘文学家’的生活方式,是否能在将来的工作中践行。而立将至之年,智力残障的长子诞生了。我打算与他共生,也决意去思考到那时为止自己作为小说家的生活意义。”可看出作者早期的思想的变化。这些变化体现到写作中,成为作者的个人情绪,又正因这个人情绪之作《个人的体验》让世界看到了日本另一种思想的存在,获得诺奖大概也正符合需要。不过从此作者似乎已离不开这个思维,“而其中论述了我的一生的主题的,则是《冲绳札记》。我在书中试图思考的问题是:所谓‘日本’这个近代国家是如何成立的?它果真强大吗?近代化的结果让它在世界、特别是在近邻诸国中居于怎样的存在?日本人真正吸取了战败的悲惨教训了吗?”这在当年确有极大的冲击力量,毕竟这些都是远离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竟至四十余年了,这本迟于四十年才翻译成中文的随笔到底还有多大的感召力量,实在是件难以说清的事。 依常理而言,对自己的国家进行反思,当然是件好事,即便别国的情况对我们来说无关痛痒,但如何看待我们今天的社会进步与国家政治,及思考社会现状的方式,或许会有一些启示。大江氏说:“在这本书里,我写了日本近代化历史中冲绳和冲绳县民与日本和日本人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在日本的侵略战争中,作为日本唯一地面战战场的冲绳遭到美军袭击的冲绳战;我还论述了作为美军基地的冲绳以及由美国返还施政权的冲绳县民在战后的存续状态。”这样讲是作者站在民族立场来审视当年日本的困苦,力求自己能够成为有独立思考精神的知识分子,他用“苦世”一语作章节标题,大约是他内心的感慨所系。因此读他的随笔,难免文章里也有种“黯淡的内省”悲观情绪,从这个角度看,大江氏的文字虽力求剖析现实,但读着枯燥,并不适合大众阅读。然而这样一部作品竟出现“被日本政治右翼推上审判庭”的事,指其为“自虐”史观,按大江氏自己的解释:“《冲绳札记》的写作与历经大约四十年的被阅读,使我超越了自我批判,构筑了积极的亚洲观、世界观同样也是事实。我打算扎根在自己的文学中、作为文学家来走完自己的人生。”虽说这场诉讼以大江氏胜诉结局,在我们国外读者看来,实在很难明白其中的原委与曲折。 不过说也奇怪,我并不大喜欢读大江的这部长篇随笔,因为他总是企图在一些事物上找寻或探讨某种深刻含义,如此的结果,反使得他陷入刻意和偏颇之中。读他所写札记,只觉得他个人在喋喋不休,唠叨的都是多愁善感的自我想象或自我推测,以此再设定出一些概念,给人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譬如第八章《日本的民众意识》里有段叙述:“面对着播放海底光缆输送的图像的电视,沉默的、黑黝黝的背影重叠起来的冲绳人凝神注视。冲绳人的这种凝视,自然而然地彰显出另一番人类馆光景。只是钢铁导管组合、充满数条荧光屏光芒和电子音乐的建筑取代了茅草小屋,也不再是高丽烟袋加蒲葵叶团扇,而是舶来品和土著品的混合。那无非是一幅二十世纪的日本人正撩拨着难以满足的欲望,蜂拥袭来、东跑西窜的光景。”读过这段话实在未知大江氏想要借此表达的意思,与他所要论述的“日本的民众意识”有什么关联。书中另还有许多这种文学色彩的描写,似乎都与他要讲述的思想不着边际,而他从这些描写中获得的思考和结论,让人一头雾水,又或因我惯读消遣的文章,于这类沉思现状的文字不大能够适应,大约也因此感觉不到大江氏文章的好处来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