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虹离开机床厂家属院少说也有3年了,尽管平日里偶尔也回来,但从未在家过夜。这一点,门卫耿师傅再清楚不过了。
上世纪90年代初,丁伟和郑虹同年参加高考,毕业后,正好赶上国家包分配的末班车。丁伟分配回机床厂工作,郑虹也如愿进了市五交化公司。尔后,家属院就传出丁伟和郑虹情定终身的消息,对此,大家都说丁伟是王八交上鳖运了。论长相,丁伟个头不高,脸色灰暗,稀疏的头发还略显花白。要说家境,丁伟与郑虹都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郑虹的长相,是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她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清秀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浅浅的酒窝,那一双大而圆的眸子看上去十分水灵,说起话一眨一眨地,摄人魂魄。
婚后的日子是甜蜜的。平日里各忙各的工作,一到周末,俩人形影不离,逛商城,下馆子,泡影院,小日子过得直教人艳羡。
郑虹所在的公司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面临改制。别人能下海打拼,我郑虹也不比谁差!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郑虹果敢做了决定:承租柜面,从开卖化妆品走起。郑虹自开了那间柜面,日子就没消停过。效益虽说一般,可总比原来单位的工资高。
丁伟进厂就和数控机床打交道,快13年了,依然是厂里一名普通的技术员。事业没长进,家务不想干也干不好。为此,争强好胜的妻子没少跟他生气。这次,忙了一整天的妻子进了家门,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她大为光火:“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个愚顽不化的东西!我跟了你十几年,你为这个家带来些啥!挣钱你没能耐,求官你不开窍。你没睁大眼瞧瞧,谁像你,堂堂一本科生熬了十来年,连个屁大的官也没混上!”郑虹提着右肩,攥着拳头,斜着脑袋,像训斥孩子似的瞪着丁伟。“你没看看人家侯魁,跟你同年同校毕业,当上车间主任多长时间了?”“侯魁他哥是厂里工会主席,上边有他哥罩着,我和他比得着吗?”丁伟似乎找到回击的理由。可郑虹对此早有准备,她连珠炮一般射向丁伟:“好,侯魁有靠山咱比不了。小车班司机薛明都成了厂办副主任,就连80后才参加工作没几天的程晶也能当上销售部副经理……”妻子的发难像针扎一样让丁伟难受,再争辩下去,只会让他无地自容。他在抽屉里摸了包烟,然后起身,重重地甩上门,下楼了。
夏日的夜晚,天气焦躁闷热。郑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气冲冲奔下楼,骑车回娘家了。以后,丁伟屡次到丈母娘家请妻子回家,好话说尽,可妻子不为所动。
妻子生气出走后,他害怕夜晚,更害怕孤独。辗转难眠时,他也很懊恼,很自责。妻子的迟迟不归,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机床厂谭厂长是个乒乓球爱好者,每天晚上下班后,多半能在球馆发现他的身影。来这里陪厂长练球和看厂长打球的有男有女,既有从中获益的中层,也有巴望晋升的职工。丁伟虽不会打球,可他想,总能帮领导捡球吧,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兴许能遇上走近领导的机会。
薛明是厂里出了名的削球手,每年的职工运动会,只要有他参加,乒乓球冠军的头衔就没有旁落过。他那个厂办副主任的官帽扎扎实实是陪厂长练出来的。薛明打球有扎实的基本功,在陪练的一干人中,薛明非但早出晚归出全勤,而且深谙领导心思,更得领导赏识。
丁伟很快进入角色,不住地为领导弯腰捡球。打球休息间隙,他也像别人一样凑在厂长跟前,递毛巾,端茶水。或许是初来乍到,谭厂长很快就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他把丁伟叫到身边,关切地询问其个人情况。当晚,丁伟就急不可待地拨通了妻子的手机,把当天所经历的一切通通告诉了她。过后,郑虹也想,是时候放下前嫌,出马和丈夫携手攻关了。
一个周末的傍晚,郑虹带着丁伟叩响了谭厂长的家门。郑虹快人快语,溢美之词挂在嘴边。丁伟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指不住地弹着沙发面,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郑虹一直在替丈夫帮腔,话语中有几分祈求,也略带几分不平。谭厂长面带微笑,并没有直接应对她的话题。临出门,郑虹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沓现金塞到了厂长家沙发靠枕后面。半年后,厂里有提拔干部的传言。很快丁伟被推荐为重点考察对象,不长时间,政工部开始找他谈话。
北方的秋天说冷就冷,来不及过渡。巴掌大的梧桐叶四处翻飞,覆盖了厂区的主要道路。那天下午,丁伟在车间听说,谭厂长被纪检部门带走了。闻听此讯,丁伟如五雷轰顶。
郑虹晚上回来,只顾低头往家走。路过门卫,一群人正在那儿议论,静静一听,好像他们说厂长被抓了。这时,她更加快了脚步。回家一看,丁伟正铁青着脸坐在那里,郑虹斜挎着包,怔怔地站在客厅。半晌,丁伟怯怯地问妻子:“你都听说了?”郑虹以求证的语调发问:“厂长真的出事了?”丁伟微微点头,他不敢仰望妻子的眼睛。只见郑虹一个转身,就呜咽着往楼下冲。丁伟在身后边喊边追,妻子始终没有回头。
郑虹拦了一辆出租车,丁伟站在瑟瑟秋风中,目送着妻子渐渐消失在城市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