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精神家园”,不同于地理意义上的家乡,它落实的不止是一方水土之上建构起来的风土人情,还有回归的意念;无论身在何方,让心灵承载着温暖的记忆,在“诗意的安居”之地落脚还乡。可是,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些人,一生未曾离乡也不思远行,或者在短暂的出走后毅然转身回乡。无论身在哪里,他们始终苦苦地眷恋着生养之地;一旦返乡,便将全部身心凝结于“一方水土”不弃不离。因了他们的努力,原本由历代官府经办的方志书写脱离了迂腐的庙堂气息,在民间沃土中极大地扩展了它的精神疆域。
庄河地区原称红崖,庄河地名起于明朝,启用于清朝末年1906年,地偏人稀,长久被视为化外之地。庄河的处境因此难堪:生养众生的一方水土与人们身边的人情世故似乎不那么搭界;在身份迷失和无根可寻的茫然中,一切事物的人文价值都显得轻薄,尽其自生自灭,任人遗忘,直到《庄河记忆》诞生。
《庄河记忆》于2012年春正式创刊,酝酿筹办的日子由来已久。最初,它只是一些个人的散念,经历漫长的艰苦创业,日子日见富足了就想经营一间自得其乐的书屋,于纷繁世界中找到精神寄托。
几年下来,《庄河记忆》为庄河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发表作品的平台。但凡在“庄河”名下出场的文字,根性外露,不管是小说、散文、诗歌还是札记和随笔,无一不携带着脚下泥土的气息。这些贴近大地的笔触,或抒情抒怀,或写实纪实,将心绪的丝丝缕缕编织成一幅幅有温度也有深度的地方画卷,共同为庄河创造精神财富。
坚守民间立场,突出生民文化,《庄河记忆》中有两个栏目不同寻常:“岁月口述”和“民间拾萃”。前者以人为主体,站在史学高度,将有迹可循的生命故事与宏观的大历史结合在一起,让每一个“个人”在芸芸众生中自我呈现,展示出万千气象。
重塑方志,《庄河记忆》是从“正名”开始的。庄河的历史河道难以疏通,首要问题是“名”的混乱。关外边地,常常是多民族交汇共生,地名之杂乱,不仅与民族混居和多民族语言的交流有关,也与中央政权的盛衰集散呈负相关性。毫无疑问,像庄河这样的边僻之地,倘若没有以生存为本的生民文化,庄河人的记忆就没有依托,无根可寻。生民文化的遗存可见各种维系生存的老物件,其精髓却并不是衣食住行本身,而是一方水土之上的主人即风土人情的引领者:大家族——方志中,可与正史中帝王将相比肩的,是地方望族和造福一方的地方官员和文化名人。
因此,搜寻家族历史日渐成为《庄河记忆》的重头戏,在主流文化的边缘地带另辟蹊径。大家族的庄园遗址和家谱族谱由此更加弥足珍贵,成为可说可见可以追寻的地方文献。地方文献的征集有赖于地方“志人”的自觉投入。
《庄河记忆》以身说法,准确而全面地展示了它的内核:自我求证,自在自由。发刊6年多来,这份在夹缝中茁壮生长的民间刊物,通过不同形式展现民间精神特有的精髓:草根性、自发性、多样性。说到底,民间精神即草根精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与主流与庙堂并不是截然对立的,相反,它在根性上追寻阳光,却在阳光不到之地仍然能够顽强地生长。
《庄河记忆》创刊不久,即以“民间精神”为题主办了一个乡镇专刊“青堆子专题”。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青堆子是庄河的经济、文化中心;更重要的是,“在人们的心目中,青堆子是一个关乎精神归属和心灵家园的文化符号”。庄河女儿孙惠芬生于青堆子,离乡出走之后,她以故乡为名用写作的方式在精神上还乡,不仅成为《庄河记忆》有力的支持者,也是“记忆”最忠实的承载者。无论她身在何方走出多远,萦绕在怀的,“总是那些厮守家园的青堆人,默默而执拗地坚守着他们至珍至重的文化形态,虽寂寂无名亦终生不悔”。
因了这种精神,《庄河记忆》有根性,也有滋养枝叶繁茂的土壤,可以一直“就这么走下去”。它知道,这条路“未必通天,但一定会寻获一个水草丰美的好去处”。它坦言,这种执拗的精神追求并非来自高尚情怀,而是“每个人在现实生活里摸爬滚打之后感受到的一种缺失”。借用一位本土作者的比喻,“我们所有人可能都是候鸟,为着各种各样寻觅家园的理由,一生往复翻飞,从生到死……所有的折腾,都为着灵魂的从容安放”。
就像庄稼的生长需要充足的养分,一个人的人生——无论其身份地位民族种族——不仅需要阅历和远行,也需要根植大地的底气与安然。它相信,只要脚下的土地安然无恙,《庄河记忆》就会如那些庄稼一样,携带着浓厚的“土气”一茬一茬地生长和成熟,给人温饱,也给人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