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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可:做一条野生鲤鱼
    • 作者:米可 更新时间:2022-05-05 03:37:33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3753

    所长老段开车把胡楠捎带回金山林场招工登记那会儿,金山派出所的教导员,也是胡楠他爹胡东来正行走在护秋巡逻的山间小径上。

    经过一处窝棚,老胡习惯性停下,喝口水、喘口气、将劳保鞋里的小石子抖出来,然后便背靠着窝棚,看沟里飘散的几缕青烟。老胡仿佛能嗅到熟悉的烟火味,也仿佛能看到锅里炖的豆角,屉上蒸的地瓜。这香气勾起了老胡的烟瘾,他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放在鼻尖嗅嗅,却没有点燃——林场内是禁绝火种的。

    当那支烟像士兵一般重回队列,老胡便继续他的巡逻。处暑已过,白露在望。渐凉的秋风一遍遍穿梭在秀美的红松林间,也一遍遍拂过老胡的发梢。层林尽染间,绿色的红松林换上了火一般的颜色;黑色的发际也染上了秋霜的斑白。

    天擦黑时,老胡下到山的岔口,所长老段在车里等他。护秋巡逻靠的是两条腿来翻山越岭,只有下到岔口的乡道才能搭车回所。

    一路无话。

    回到家,老伴正在烙饼。老胡进屋,四下看看,没有儿子的行李,空出的那张床也没有铺盖。老胡明白了,心情有一秒钟的失落。

    老伴说:儿子回到林场,转了圈,就回城里了。老胡“哦”了一声。老伴又说:那小子走之前撂了句话。老伴停下话头,她等着老胡搭腔。但老胡正吧唧着嘴啃烙饼。老伴无奈笑道:儿子说这么多年这林场和他爹一样,就没变过样。老伴收拾碗筷,老胡心中倒偷笑一声,他觉得儿子在夸他,夸他把这林场保护得好。

    山里人没有睡懒觉的,老胡也不例外。早上6点多,老胡像散步一样(老胡家离派出所不到50米)溜达到派出所门口的一畦菜地。这块地是林场职工沿着墙根开垦的,职工们没时间打理,老胡便做了兼职农夫。老胡摘了一把青菜,五只青椒,两个茄子,交给值班的辅警(兼今天的掌厨),然后转到张蛋蛋的门外,推开门,进了屋,掀开被子,驱赶着他到河口的磨坊找他爹老张。

    张蛋蛋今年10岁,是金山林场硕果仅存的“00后”。蛋蛋出生那年,老张盗伐林木,被老胡抓了,牢里蹲了几年,老婆也跑没影了,张蛋蛋因此一直没上户口,成了个黑户。蛋蛋小时候还算听话,但这几年老张到河口磨坊酿酒,丢蛋蛋一个娃在林场,虽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但没有学上,慢慢就有些管教不住了。老胡这次带蛋蛋去找他爹,就是商量着怎么给蛋蛋解决户口,送到临江上学的事情。

    蛋蛋走路没正相,上山、下河、爬树、钻洞,仿佛证明自己就是孙悟空。老胡暗笑,他觉得自己更像一耍猴的。

    胡楠小时候也很皮。老胡工作忙,没时间管教,便想把儿子送到部队接受教育。老胡想到做到,他没有问儿子的意见,也不去看老伴眼中的心疼,他还是干着自己的活儿,任由战友领着儿子出了大山。

    那年胡楠刚满18岁。

    老张在河口甩了根钓竿,老胡坐在石头上,蛋蛋在打水漂。两个大人谈妥了由老胡进城代为补齐出生证明的事情后,老张笑道:当年你要是不抓我,老婆也不会跑,孩子也不会没户口。老胡“哦”了一声。老张有些气馁:你一点也没幽默感。老胡又“哦”了一声。老张要把钓上的野生鲤鱼给老胡。老胡不要,只是说:给蛋蛋熬点鱼汤,争取今年入学前吃胖点。

    老胡还想劝他少喝点酒,但电话来了,是老伴。她在电话里说:胡楠要回来住一宿……然后便是断断续续的杂音,再然后就彻底没了信号。

    老胡本打算出了磨坊就回所里,但老伴的电话却让老胡改了路线,往大顶子村攀去。上山8公里,下山8公里,老胡这是打算要在山上过夜了。

    大顶子村只有4户人家,10口人,全是风烛残年。记得有一年山里发大水,极易发生地质灾害。老胡冒雨摸到山顶,劝村民转移。但没一个愿意走的。当年老胡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但今晚,当老胡看到漫天繁星低悬于顶上,仿佛伸手可得。而皎白的银河舒展天际,像是将这片沉默大地上的莽莽森林温柔地挽在臂弯。老胡突然想到自己从警29年来,一直在森林公安的各家派出所转来转去,也没离开过这片大山。他大概明白了大顶子的村民为什么不愿离开。

    眺望远处,沟里的集镇闪烁点点灯火。老胡又想到儿子胡楠,想到要送到城里上学的蛋蛋。老胡叹口气,水汽凝结成一小片白雾。

    离开还是留下。老胡蓦然有些迷茫。

    金山派出所的警察习惯把他们所属的城市称为下面,而把林场称为上面。凑齐了一堆事,老胡得去一趟下面了。

    他先到医院为蛋蛋补办了出生证明,随后到药房为大顶村的村民采购了急救药物,又给派出所的同事们买了些日用品。几件事办完,已经正午。老胡在路边摊叫了碗饸饹面。马路上人来车往,吵得老胡有点晕。他匆匆扒了几口,又赶往银行,帮林场老秦头办点事。

    大堂经理是个小姑娘,她引导老胡到自助柜台办理业务。老胡戴上老花镜,起了厚茧的手指在屏幕上有点犹疑,几番操作,还是没有成功。老胡有点恼,想和柜员机吵一架,但机器的反应只有一句话:操作有误,请退回上一步。城里一天,山里一年。老胡觉得有些赶不上趟了。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样。老伴早上强调好几遍:儿子晚上会把正处的对象领回来,准媳妇第一次来,老胡一定得回来吃个饭!老伴下了死命令,不让老胡回林场。老胡“嗯”了声,算是答应下来。

    这顿见面饭老胡还是没参加。

    所里的微信群说有个采野菜的老头儿进山走丢了。老胡立刻搭车往回赶。正是华灯初上,人们都向着家的方向,步履或闲适、或匆匆。而当那些灯火被抛在身后,森林的灰暗灌满整个车厢时,老胡心中那股逃离的轻松慢慢被愧疚所淹没。他有些不能面对儿子,他为儿子做的真是太少了,少到真的有些不像话了。又过了会儿,老胡摇了摇脑袋,努力将脑中的阴霾驱散,他又开始盘算着到哪个山窝窝找那个走丢的老头儿。

    过了一周,老伴以为老胡把准媳妇上门的事情忘到脑后,老胡才突然冒了一句:红包包了多少?老伴脑子拐了个几个弯,才明白老胡说的是哪件事。她还没来得及答应,老胡又说:山里交通不方便,给儿子凑点钱,供他买个车吧。老伴笑了。

    老伴想告诉老胡自己给准媳妇包了个大红包,想告诉他儿子已经买了辆二手车,想告诉他儿子前些日子回山里考察了人参种植和林蛙养殖,她想把家里许许多多事情都告诉老胡。但一转念,老伴又全都不说了。老胡给了个潇洒的背影,招招手:回所里去了啊。老伴心中笑骂一声:这老头子!

    初雪那天,老胡担心老张喝大了一头栽到河里去,便又来到河口的磨坊。老张正在钓鱼,盆里有一条硕大的鲤鱼。老张说:前天看到你儿子了。

    老胡点点头。

    调到林场上班了?

    老胡又点点头。

    老张笑道:真有你的。老张收了线,接着说:你看这野生的鲤鱼和饲养的有什么区别?

    老胡摇摇头。

    饲养的鲤鱼嘴是向上的,因为它要仰着脑袋,吃人给它投的食;野生的鲤鱼嘴是向下的,它只会低头,到泥里面去找食。

    老胡盯着那鲤鱼发呆。

    看老胡不接茬儿,老张接着说:你就是这条野生鲤鱼,一辈子只往下看,只想着在这山里面兜圈圈。

    老胡嘿嘿笑了,他觉得老张没有看到事情的另一面,他生于这山这水,也长于这山这水,他感到踏实,感到自在,人总要顺应自然,所以他只能当这么一条野生的鲤鱼。

    老张戳了他一下:傻笑什么呢?

    老胡保持着一贯的沉默。老张当然也习惯于老胡的沉默。

    是的,哪有大山整天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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