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子虚死了,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没了,李瓶儿和西门庆彻底放开了手脚。尽管得到了片刻的欢娱和精神与肉体的安慰,可李瓶儿并不满足,她要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
说这一天是李瓶儿的生日,西门庆又来了,在吃饭之前李瓶儿递一杯酒给西门庆,磕下头去,对他说:“拙夫已故,举眼无亲,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休要嫌奴丑陋(谦虚了),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位娘子做个姐妹,奴死也甘心。”说着,满眼落泪。
李瓶儿雨打梨花相似,把个西门庆苦的心软了,小美人,快别这样,我这就安排好日子过来娶你过门儿。李瓶儿闻听,破涕为笑,你可不许反悔,要是说了不算,俺可不依你,非堵着你家大门骂上三天三夜,再不行,俺就去你的单位政法委去告你,听说现在中央抓反腐抓得厉害。
尽管李瓶儿说的是笑话,西门庆也晓得是笑谈,可他还是一把捂住了李瓶儿的嘴巴,祖宗,活祖宗,都依你行不。
李瓶儿撅着小嘴儿,你把俺娶进家门,你家几个奶奶能乐意。西门庆哈哈一阵儿狂笑,老子娶女人,看她们哪个敢放个扁屁。李瓶儿吃了定心丸,于是越发得伺候西门庆卖起力来。
西门庆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另一套。他想的是李瓶儿的万贯家财。这真是人财两得。说实话,他惦记李瓶儿的家产也不是一半天了。
心怀鬼胎西门庆在床上可就豁出命去了。
两个人颠鸾倒凤昏天黑地的混耍了一天后,直到掌灯了,西门庆才恋恋不舍地从李瓶儿的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回了家。他一进门就愣住了,他看见自己女儿西门大姐和姑爷陈敬济在这儿呢。开始,西门庆并未多想,他还以为是女儿和姑爷回娘家,可仔细一看不对劲,女儿和姑爷这次回来,带着大包小包,各种型号的箱子,放了一地,哪有回娘家带搬家的。
西门庆觉得不对,忙问女儿和姑爷是咋回事。
陈敬济扑通往西门庆跟前一跪咧着苦瓜嘴说:前些日子边关告急,兵部尚书王黼渎职不发救兵,导致边关遭受重大损失。这下朝里的言官不干了,有一位兵科给事中,也就是兵部的纪检监察处处长,叫做宇文虚中,上了一本弹劾这个王尚书。这个王尚书和杨戬是一路人,背后的靠山都是太师蔡京。这位宇文给事中虽然只是七品官,处级干部,但是在弹劾的奏折里一点没糟践,从蔡京到王尚书,一网打尽,全去。这道奏折上去之后,皇上下旨:“蔡京姑留辅政。王黼、杨戬着拿送三法司,会问明白来说。钦此钦遵。”也就是说,蔡京留用察看,王黼和杨戬立即逮捕,交司法机关正式审理。几天之后,审理意见下来了。王黼、杨戬判处死刑,“手下坏事家人、书办、官掾、亲家董升、卢虎、杨盛、庞宣、韩宗仁、陈洪、黄玉、刘盛、赵弘道等,查出有名人犯,俱问拟枷号一个月,满日发边卫充军。”
这里面有陈洪的名字,不过这小子提前得着信儿了,杨戬让手下一个办事员杨干办提前来给陈洪通风报信。陈洪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上面,那没个跑。所以他赶紧让儿子儿媳妇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跑到亲家西门庆这里,躲灾避祸。还写了一封信,让儿子陈敬济带给自己老丈人西门庆。
看完陈洪的信,西门庆吓得亡魂皆冒,书里写:“惊伤六叶连肝肺,吓坏三毛七孔心。” 有人会说了,这里没有西门庆的名字,他怕啥?是,这里是没有西门庆的名字,那是因为他的级别太低,别看他是清河县的政法委书记,可在中央里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名号。
但是,没你的名字不代表就没你的事儿。西门庆久在官场 ,深知其中的利害,最后倒霉的往往是那些基层的小人物。他心里暗自叫苦;这回他娘的坏菜了。他的这个亲家陈洪的妹妹嫁的是东京城杨提督,也就是当时著名的“六贼”之一的大奸臣杨戬。
西门庆赶紧让自己的家人来保来旺带足了钱,去东京打探消息。《金瓶梅》第十七回;当下即忙打点金银宝玩,驮装停当,把家人来保、来旺叫到卧房中,悄悄吩咐,如此这般:“雇头口星夜上东京打听消息。不消到你陈亲家老爹下处。但有不好声色,取巧打点停当,速来回报。”西门庆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别去找自己那个亲家陈洪,那个已经没用了,他自己都还在那儿等死呢,还管得了别人。让他们打探出确切消息,赶紧回来报信。
二
非常时期,一定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西门庆那边把人派出去,这边赶快让人把花园的工程停了。他还把大门都紧闭,家里人没正事不许出去,那些个狐朋狗友也都不见了。这西门庆就跟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就在窝里忍着:西门庆只在房里走来走去,忧上加忧,闷上加闷,如热地蜒蚰一般。
西门庆一边心惊胆颤,一边度日如年的等东京方面的消息。吴月娘还问他,多大的事儿,你用得着这么担惊害怕的吗?跟天塌下来似的;吴月娘见他愁眉不展,面带忧容,只得宽慰他,说道:“他陈亲家那边为事,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也不需焦愁如此。”
西门庆用手点指:妇人之见,你懂个锤子,咱闺女和姑爷这一回来,带来那么多东西,这动静能小得了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咱们又不是没有仇人,谁往外露点风,现在都够咱们喝一壶的,老实点吧。《金瓶梅》第十七回:“你妇人都知道些甚么?陈亲家是我的亲家,女儿、女婿两个孽障搬来咱家住着,平昔街坊邻舍恼咱的极多,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打着羊驹驴战。倘有小人指搠,拔树寻根,你我身家不保。”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西门庆这边躲祸像个大小姐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边不行,那边还一个急疯了要嫁人的李瓶儿呢。李瓶儿在家里干巴巴地等消息,连着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且不说迎娶的事儿,西门庆连来都不来了。
李瓶儿心里着急,这他娘要是有个电话或手机多好,微信也行啊。想着想着,李瓶儿就想多了:西门庆是不是耍我呢。哎呦,西门庆哎,这世上有耍猫耍狗的,可没有大耍活人的。你是死是活的咋也得来个信儿。
每天天一黑,李瓶儿就让丫鬟迎春蹲到墙头底下学猫。你别说学猫叫,就是学驴叫,人家那边还是一点动静皆无。万般无奈之下,李瓶儿让自己的老仆人冯妈妈去西门庆家门前打听,冯妈妈碰到玳安,玳安告诉她,这两天西门庆太忙抽不出身来,让她回去等两天。
李瓶儿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等着。这一下等过了五月,进了六月。西门庆那边还是没动静,李瓶儿可等不了了,日子难过。病由心生,很快她就病倒了。
三
李瓶儿害了相思病,她茶饭不思,辗转难眠,精神上恍惚不定,还夜梦狐狸冒充前来摄其精髓:妇人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转踌蹰。忽听外边打门,仿佛见西门庆来到。妇人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鸡鸣天晓,便抽身回去。妇人恍然惊觉,大呼一声,精魂已失。冯妈妈听见,慌忙进房来看。妇人说道:“西门他爹刚才出去,你关上门不曾?”冯妈妈道:“娘子想得心迷了,那里得大官人来?影儿也没有!”妇人自此梦境随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摄其精髓。渐渐形容黄瘦,饮食不进,卧床不起。
主子奶奶病了,家里的仆人着了慌,赶紧的请郎中给她瞧病。请来的郎中名叫蒋竹山。要说这位蒋大夫,水平还是真高,书中他曾自报家门说是太医院出身。《金瓶梅》第十七回:竹山道:“是那东街上刘太监房子住的胡鬼嘴儿?他又不是我太医院出身,知道甚么脉,娘子怎的请他?”
太医院出身,也就是国家正规医科大学毕业的,那水平绝非民间土郎中可比。这张大夫给李瓶儿诊脉之后说:“学生适诊病源,娘子肝脉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阴脉出寸口久上鱼际,主六欲七情所致。阴阳交争,乍寒乍热,似有郁结于中而不遂之意也。似疟非疟,似寒非寒,白日则倦怠嗜卧,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梦与鬼交。若不早治,久而变为骨蒸之疾,必有属纩之忧矣。可惜,可惜!”
牛皮真不是吹破的。
正规院校毕业的水平奏似不一般,那高等学府不是白上的。将竹山对症下药,
几副药吃下来,李瓶儿真就好了,精神和美貌恢复如初。病好了的李瓶儿很高兴,她让冯妈妈把蒋竹山请过来,摆酒款待,还拿出三两银子作为医疗费用。
蒋竹山坚决不收,他一脸正气,治病救人乃行医之人的本分。李瓶儿坚决要给,一个坚辞不受,俩人你来我往,打挂了半日,蒋竹山才收了。然后,他开始跟李瓶儿没话找话儿。
闲聊中,将竹山知道了李瓶儿今年二十四岁,死了男人而且还没孩子,也没再找主儿。好个将竹山,闻得此言那真是心花怒放:可惜娘子这般青春妙龄之际,独自孀居,又无所出,何不寻其别进之路?甘为幽闷,岂不生病!
其实,将竹山这也是有意试探:你这是想守着,不打算再走一步?李瓶儿毫无城府,她托盘而出说自己原本已经打算嫁给西门庆,但是有事耽搁了。
蒋竹山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儿,她已经有目标了,不过他又一想,你不还没板上钉钉吗?只要花轿还没抬你过门儿我就有扳回败局的可能。他赶紧说: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学生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详细。此人专在县中包揽说事,广放私债,贩卖人口,家中丫头不算,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倘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就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况近日他亲家那边为事干连,在家躲避不出,房子盖的半落不合的,都丢下了。东京关下文书,坐落府县拿人。到明日他盖这房子,多是入官抄没的数儿。娘子没来由嫁他做甚?
蒋竹山医术高超不假,可人品却有问题,你这不是撬西门庆的行市吗?可话又说回来了,《金瓶梅》这部书中出了武松外哪有几个正人君子,还不都是普普通通的凡间男女。
四
蒋竹山的离间计使得很高明,他先说西门庆人品不成,然后再说他还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里外夹攻,双管齐下。李瓶儿原本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这一下坐实了。她的心也活动了,就跟蒋竹山说,让蒋竹山也帮他物色一个合适的: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浅,倘有甚相知人家,举保来说,奴无有个不依之理。
蒋竹山顺杆子爬得那叫一个快,忙问您了要个啥样的,李瓶儿说就跟您这样的就行。不知李瓶儿是客气话还是也对蒋竹山有好感了,不过蒋竹山不管那个,赶紧接过来说,您也别我这样的了,就我吧,我也死了老婆,到现在还没再娶呐。我也看上您了,咱们就一块过吧。《金瓶梅》第十七回:这蒋竹山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欢喜的满心痒,不知搔处,慌忙走下席来,双膝跪下告道:“不瞒娘子说,学生内帏失助,中馈乏人,鳏居已久,子息全无。倘蒙娘子垂怜,肯结秦晋之缘,足称平生之愿。学生虽衔环结草,不敢有忘。”
这李瓶儿也真是个墙头草,没主意的货。她一听,可以啊,也答应下来,当天两个人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晚上李瓶儿跟冯妈妈说,西门庆现在是泥菩萨过河了,他那头指不上了,这个蒋大夫也不错,就是他了吧。《金瓶梅》第十七回: 妇人这里与冯妈妈商议说:“西门庆如此这般为事,吉凶难保。况且奴家这边没人,不好了一场,险不丧了性命。为今之计,不如把这位先生招他进来,有何不可?”
冯妈儿一个下人能说啥,只能同意。于是换人牌举起来,蒋竹山替换西门庆登场。李瓶儿给了蒋竹山三百两银子,让他开个药铺,当坐堂大夫。
蒋竹山心满意足,自己从人间地狱一步跨进了天堂。可他就没好好想想:西门庆的女人是那么好碰的?
吃到嘴里的肉,未必就是福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