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又一个缤纷的梦。像是一个水滴落入了河海,四面八方都是迷蒙绚烂的光影。
梦到了我变成一只橘猫,懒懒地卧在食堂前的地上,眯着眼晒着太阳。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睁开眼,一个男孩蹲在面前,露着浅浅的笑容。我蹭了蹭他的手,俯下头,乖巧地享受着这暖暖的善意。他笑了笑,撒下一把零食,甜甜的。我有很多的同伴,有的是被主人抛弃了,有的已经流浪了大半辈子,有的则是一路从棍棒、恶犬的包围中拼死逃离,带着残废的腿一瘸一拐混着日子,最终,我们都来到了这儿。青草茵茵,繁花如织,没有凌虐,没有驱逐,他们将我们当做校园里不可缺少的一道风景,细心地包扎我们的伤口,耐心地抚慰我们的心灵。这不是主人对宠物的照料,而是生命中强者对弱势者的善良,是对其他生命存在的尊重与呵护,是超越了种族,不依靠原因与意义而单独存在的爱——它只存在于河海般晶莹而纯净的灵魂里。
梦到了我变成一朵曼珠沙华,一身红色的盛装,仿佛情人间炽热的吻。男孩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令他心动的人。她蹲伏在路边,静静欣赏着娇润欲滴的彼岸花,鲜红的花朵在灯光的渲染下显得娇润欲滴,像是盖头下羞红了脸的新娘,花瓣极力地张开,像是大开的心扉,莫名的悸动在风中轻轻地颤动着。他静静凝望着她,把每一缕秀发,每一寸眸光,每一片心情,每一份幻想都看得清清楚楚,眸中有秋波荡漾的温柔,也有麦浪涌动的热烈。他如此清晰地感触到了爱,仿佛忽然间得到了神谕和启示,刹那间便看穿了缘分与宿命,他固执地认定她是他此生苦苦寻找的生命的另外一半,轮回掰碎的两面铜镜迫不及待地呼唤着重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何为语言的绝境,想象的尽头,无数的话语在心头兜兜转转,但不是过于俗气就是略显轻浮,他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只能用一双眼睛,那望穿了三生三世的眸光深深望着她。他像是一条河,一条被她的身影彻底占领的河,心潮涌动,却又波澜不惊——他怎能让缭乱的波纹扯坏她留下的倒影?许多个夜晚,他和她一次次走过这条花间小路,默不作声,只有风和花朵轻微的摩挲声细碎作响。两颗犹豫而又火热的心,早已在那一瞬间拉长了的对望中,倾诉过了漫长时间里的思恋与爱意。她是河,他是海,她赋予了他流动的生命,他则是她奔流的一生最宽阔的归宿。脚步款款,像是一句句动人的情话,醉得夜风都如水般温柔。
梦到了我变成一张桌子。一本本书或立或卧,堆在我的身上。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在桌面的漆上反射出白亮亮的光,虽然有空调,但热浪还是倔强地据守在窗边。男孩依旧伏在桌前,安静地写下一行行演算过程。早在开学之初,他就站在河海之泮,看清了他人生的流向。他不甘愿囿于一片水田,汇入一方湖泊,困守于一座青山,最后渗入大地,或是化作水汽,无声无息地消散。他要汇聚所有的力量,集合一路上所有的水流,铁骑滚滚,在茫茫的沙漠中打通出一条水道来,让千百年来泪水流尽的大地重新焕发出生机,让黄沙般干枯黝黑的人们能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尽情喝到他们苦苦幻想的清水。“普下利物沐群生”,这是河海在大地上流淌的意义与使命,也是河海抚育的人毕生不变的心愿与追求。
梦到了我变成一片小湖。不起风浪,无甚喧嚣,只是静静地坐落在南京的一隅。百年了,一道涟漪从此岸荡漾到彼岸,风来回奔波着,却始终丈量不出人的一生究竟又有多长。无数的人从河海中走了出去,像是一滴滴飞溅的水滴,奔向了五湖四海。他们把一生都融在了水中,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故事,纷纷扬扬,全都落入了湍流不息的水中,硬是将桀骜不驯的水驯服,甘愿奉献出磅礴的水能,丰厚的宝藏,将人类的船只推向了更加高远的天空。如果你在水边侧耳倾听,在悠扬的流水声中,在激昂的浪涛声中,都能听见河海强劲有力的脉搏,像是梦中的低鸣,草原上的奔雷。这是河海人最单纯而质朴的向往,也是河海人最深情和温柔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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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情感,可以静水流深,潆洄百转;也可以浩浩汤汤,波澜壮阔。它质朴,却又华美;柔软,却又刚硬。这种情感的名字,就叫做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