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青平公路一夜

公路要长，长到可以给月亮

打一个结；绳扣要松，松到在异乡

不小心睡着时，塞进行李箱的光

可以跑进勒紧的梦里

沪青平公路和我手中攥出汗的车票

恰好这样，闵行、青浦、虹桥、平望

上海、江苏是一根线散落到大地的灯火

只有辗转到黎明，半边道路严重倾斜

才是我眼中模糊不已的山东

隔壁的鼾声清晰可辨，夜已深入

打工者的鼻孔，我想，他的梦中必有

故乡的花香，河流在流淌

放学的书包读着被思念浸润的信

衣服的酸臭味飘不进遥远的课堂

想到这里，悲伤快要漫过楼顶

我用眼睑折起手中的地图

只有心还醒着，一遍遍整理姓氏和族谱

尝试把东河西营散养的孩子

圈养进上海的钢铁森林中

再饮白浪河——兼致凌伟

   过潍坊时，我要把临窗的G457

撕掉三分之一，剩下的

碎在风中或在酒里醉翔成鸟儿

白浪河逐帆，从天上掉落的鱼

把少有的沉默砸成黑白琴键

我弹不成调的左手在桌角划着圆圈

对命运的诅咒，也是对自我的束缚

一杯酒可以上山打虎，也可以醉驾入狱

这是我们都懂的道理——

浪，没有免费的；姣好的面孔

没有不含毒的。谎言的外表

终极被时间的河流冲刷得体无完肤

其实，我们也都有负于生活

一日虚度也就终生虚度

后悔，却是我们从未想过的事情

     花儿从未重开过 

只开一次就够了，若来不及

那就在枯萎时点燃鲜艳的红色

落什么泪，惊什么心

谢了就是死了，再开时必是另一朵

芬芳中又多了一个人的疼痛

只开一次就够了，若来得及

那就在万籁俱寂时替自己大哭一场

恨还是要恨的，不然秋意那么浓

从这一朵到那一朵的路途遥远

用什么理由去说服自己

承受世间那么多的误解

      杀虎铜

车过杀虎铜村时，心中的猛虎

翻了一下身。它已不知今世何世

不知三碗后过岗的武松是否还活着

只是这些天常做噩梦，梦见

幼虎被打，老掉牙的母亲被关在笼中

即将结婚的兄弟成了一件大衣

我伫立在杀虎铜村口，看到

出门打工的年轻人被尾气带往远方

在异乡，我从未感到他们有杀虎的勇气

就算被病例和学历扔出城市时

还任凭拖欠的工资挂在酒杯

嘲笑无处可去的背包

风吹过铜制的杀虎，像愤怒的刀剑相撞

也像铜锣声欢迎今夜普照村庄的月亮

我无法睡去，一遍遍抚摸心中的猛虎

跟他们一样，用无数难眠的夜晚

把猛虎熬成猫咪，把自己熬成灰烬

     二手自行车 

一辆旧货市场上最贵的

二手自行车，载我奔向二手的远方

在他乡初次见面时，我喜欢

吸二手烟，那些被废话过滤的尾气中

有二手的苏格拉底和萨特

被理想抛弃的青春是二手的

未来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廉价

前轮压过的道路是二手的

蚂蚁在上面搬过无数次家

我们租住的房子更是二手的

连吹牛都会被李白笑话

床前从未有月光，风吹过

低头的我们时，东河西营的屏保

容易被外省口音划破

麦芒长成我们的睫毛，那些

把我们养大的麦粒中含有二手的雨水

因此人生也是二手的

从身体里抽出的另一个身体叫作影子

孩童的视野中神会形影不离

过敏

父亲的第一声咳嗽

是对儿子的过敏

难产的疼痛被寒冷冻得绵长

母亲的抽搐，是对少女的过敏

我诞生于命运的痉挛

花粉把春天引入皮肤的盲区

秋雨使鼻孔变异

过敏者哦，活在时间边缘

捕捉生命的共同体

哪有严丝合缝的另一半

争吵或沉默是对爱情的过敏

回忆是愧疚略大于怀念

当我走远，东河西营的刺激

便小于失效的甲醛

我知道，龋齿和胃溃疡

是对肉体的过敏

醉酒是对灵魂的过敏

而每一个日出和日落的喷嚏

   则是对活着的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