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个裁缝,她是来莲花小城做个体户的萍乡人。一日,她来工商所登记,一看她的名字,我有些奇怪,居然还有人姓“雪”!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进小城。个体户刚刚兴起。
那时,在街上租店面做生意的很少,而裁缝更是没有开店的,都是在家做。流动人口也很少。雪的来到,给有些灰暗的小城添了一抹亮色。雪姑娘年纪不大,却是“老师傅”。她裁剪的衣服,花式多样,模样新潮。她在城南租下几间临街的房子,开起了裁缝店,生意火爆。不仅上门做生意的多,还有不少女孩子拜她为师。她招收了十多个女孩做徒弟,在她的指点下井然有序地工作。
本地师傅带徒弟,文火慢炖,三年学徒期满,徒弟还离不了师傅。雪姑娘带徒弟直接上课,大黑板架起来,一人一架缝纫机就是课桌。她自编一套油印教材,图配文,简明扼要地将缝纫的“十八般武艺”竹筒倒豆子般全倒了出来。学员参加一个月速成班,就能出师开店赚钱。
一个小姑娘带了十几个徒弟!雪姑娘成了小城家喻户晓的人物。她的徒弟也是如此这般开店做生意,广招学徒。据说,她徒弟的店由她担任技术顾问,还入了股!
当时,政府对雇工的数量有限制,而雪姑娘招的学徒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个,超过了规定的上限。县工商局和新成立的县个体劳动者协会专门为这事进行调研。在雪姑娘的店铺里,一窝子大男人表情严肃地问这问那,烟草味、汗腥味,甚至还有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弥漫整个房间。大胡子老郑负责询问,我负责记录。询问笔录请雪姑娘过目,只见她满脸通红,低着头,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滴,说话小心翼翼,像是做错了事。我悄悄安慰她说,别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天晚上,雪姑娘对她的学徒说,政府规定只能带三五个学徒,最后来的那五个留下,其他的就散了吧!徒弟们顿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议论开了:“我们还没有出师呢,学个半拉子,连‘嫩缝纫匠’都不算,回到村里还不让人瞧不起?”
就在县里决定动员雪姑姑解散学徒的时候,雪姑娘的十多个学徒齐刷刷来到县个协办公室。大胡子老郑接待了她们。从来访者的嘴里我们得知,雪姑娘对学员并无“剥削”还关心有加。学员有困难,她给钱给物,嘘寒问暖。她传授技术,没有丝毫保留。
“政府不是鼓励支持发展个体户?不让我们跟雪姑娘学徒,我们没有技术,怎么就业?”面对一帮小女孩的提问,大胡子老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争取上级同意后,县个协决定收编雪姑娘的培训班。喜庆的爆竹声中,雪姑娘的缝纫店挂上了“莲花县个体劳动者协会培训基地”的招牌。雪姑娘的学徒不再是雇工,而是在她店里跟班学习的个协会员。培训班一期期办,培养了一大批缝纫熟手。
报纸带来中央新政策的消息,雇工政策放开了。我将消息告诉雪姑娘。她非常高兴,说:“这下好了,可以放开手脚干了!我要多招点学徒,带动大家一起富!”
后来,雪姑娘离开了小城。她的学员说她在外面开工厂。
上世纪90年代,莲花县划给萍乡管辖,萍莲是一家。
雪姑娘回来了。她是来办厂的。她将服装生意做到国外,生产厂家有好几个。昔日的小裁缝成了真正的雪老板,性格与为人还和原来的那个雪姑娘一样,随和、平易、热情。大家对她刮目相看。她特意去了趟城南,却找不着原来的痕迹了。徒弟闻说师傅回来,都围着她转。
故人重逢,分外亲切。这真是“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大家说着笑着,其乐融融。
雪姑娘说,她回来,是准备和自愿加入她公司的学员连锁经营,有订单,大家一起做,有福同享嘛!
雪姑娘的公司开业了,车间里电机一排排,员工好几百人,再也没有谁为人数的问题纠结。
雪姑娘这一来一回,相隔近四十年。四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半辈子。而身逢改革开放盛世,四十年似弹指之间。
雪老板来局里办事特意找到我,和我聊起这几十年的变化。她笑着说:“你不要老夸我变化大,你也变化好大啊。我刚来莲花找你办执照,你们十几人挤一间办公室,执照还是手写的。现在,你看,都搬进了现代化的办公楼。”
我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