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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小宁:巫女,与她的迷幻花园
    • 作者:孙小宁 更新时间:2010-05-25 04:50:33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987

      同处一个城市,却经常声息全无。每当这时,我一定会想,那个叫徐小斌的作家,一定是隐在她的迷幻花园里了。这个花园,藤蔓缠绕,花叶婆娑,植物的香气中还有些致幻的成分。她用瓶瓶罐罐采集它们,并做着悉心的调配。或者在玩刻纸,因为有段时间,她醉心于将旧挂历、黑相纸都刻成自己想要的画面,无师自通,却也意到笔到,独具匠心。她还为此出过一本名字很转的艺术书叫《华丽的沉默与孤寂的饶舌》,恨不得它有“丝绸的质地,像月光下的水一样柔滑清凉”。书和想象当然会有落差,我倒觉得书名那几个字,正好做她本人的写作自画像。

      巫女徐小斌,确有人这样称呼她,因为她作品中氤氲的巫气,也因为她热爱所有神秘主义的东西,不仅是美而有毒的植物,还包括星座、塔罗牌、占星术……当然巫气在她作品里,并不是舞台上释放的干冰,只为增加一些炫目效果,它们同时也布满隐喻。读懂这些隐喻,需要时间与阅历。

      写作多年,徐小斌所有的作品都不畅销,但都属常销。常销的标志是可以一版再版,“冷不丁”的火爆,来自于西方出版界的关注。2007年,已出版十年的《羽蛇》,被美国四大出版商之一的西蒙·舒斯特相中重推,等于把时下当红作家的作品闪到了一边。而新作《炼狱之花》也因此显得顺风顺水,不仅继续被海外文学经纪人力荐,而且已经有人做好了改编动漫书问鼎迪斯尼的打算。

      这很符合她的预期,因为很早她就对媒体说过,“这是一部适合改长篇动画的作品,风格类似蒂姆·波顿与宫崎骏。”蒂姆·波顿的华美幽异有,但是依旧能感到,这还是徐氏迷幻花园的产物,只不过《羽蛇》式的繁复不再,更多是童话寓言般的单纯。最切近现实的事,被她装进魔幻的筐中,《炼狱之花》的确显得亦真亦幻。首先,这里面的女人,都有类似曼陀罗、天仙子这样的植物名,而男人,一律用老虎、豹、骡子等动物命名,无论男人女人,说话行事,都有漫画式的夸张、戏谑,整部小说又透出一种邪魅的纯真。

      “鱼被割了舌头,已不能开口表达”,《羽蛇》中曾出现的隐喻,又在《炼狱之花》中重现,我们不妨把《炼狱之花》,看做是这种精神隐痛的迂回表达——这一次,是一个海底来的非人类,在质疑、反抗物质化时代欲望对人精神的吞噬。她最后勇敢地留在了人间,说出了一个字:“熬”。

    徐小斌 “总该有人戳破这皇帝的新衣”

    冰片之“薄”

      “动画的深度是用冰片式的东西刺痛你。冰片薄,但它直接、犀利。”

      孙:《炼狱之花》直指当下影视出版圈的虚伪、丑恶与潜规则,你采用的是“魔幻的筐,现实的果”的写作方式。这是一种聪明的规避?还是对于当下的写实作品不满意,想做的挑战?

      徐:两者兼有。可能更多是挑战。我总觉得我们的现实主义东西太多了,中国传统文学中《山海经》、《聊斋》这一脉越走越弱。以至于当代的想象力、原创力都呈现极度匮乏之势。很早我就想写一本中国式的奇幻小说,但另一方面,我又真切地感到现实生活的无法回避。若干年前我所有的忧虑,现在不幸变成了现实。

      孙:什么样的忧虑?

      徐:就是台湾学者林毓生先生多年前在一本《中国意识的危机》中表达过的,道德的崩溃与文化的脱序。用什么方法直面它?我最后将奇幻与现实做了结合,干脆让一个海底来的非人类(亦即海百合公主),从她的角度看这个世界,提出她的质疑。

      海百合有从海里带来的神力,但是也要承担风险。她妈妈警告她说,无论碰上什么恶事,你都得用善良与悲悯对待。否则就回不来了。这个预言不幸言中。面对人类的恶势力,海百合最终采取了以恶制恶。结果,她所戴的人类面具再也摘不下来了,最后她彻底地变成了人类……

      孙:你的《炼狱之花》对我来说,是一个通道。我从它读回《羽蛇》,又读通了许多东西。《羽蛇》的确丰饶而繁复,每个人物都有景深,但在这部作品里,人物很薄,一看就透。

      徐:这是我有意为之。《羽蛇》是五代女人的心灵秘史,题材厚重,每个人都不是一世,所以有景深,我用的是表现主义、象征主义的写法,这部小说我想写成寓言小说、成人童话,就必须换一种夸张、变形方式来写。所以,我早就说它不适合改电影,而适合改长篇动画。但这样说也希望大家不要因此轻视动画。因为你不能说动画夸张,没有人物景深,情节儿童化,就认为它没深度。我看宫崎骏的动画《千与千寻》、蒂姆·波顿《剪刀手爱德华》,都会掉眼泪,这种深度是用冰片式的东西刺痛你。冰片薄,但它直接、犀利。

      孙:但容易引出错觉,觉得《羽蛇》对你来说难,这个相对轻松。

      徐:事实不是。这个对我更难。《羽蛇》是我擅长的手法。夸张、漫画式,我反而很陌生。

      孙:虽然陌生而又想这样写,动力来自于哪儿呢?除了你说的蒂姆·波顿与宫崎骏动画作品,有没有相似文本的激发?

      徐:好像没有。写作中给我的启示,基本来自于别的领域。

      孙:让我来理解你和蒂姆·波顿的近似,我反而觉得更多是色调。幽异。暗,还有些魅。

      徐:那我想说,还有童心和想象力。有童心和想象力,才可以做这种漫画式的东西。

      孙:但是说到想象力的独创性,我有个疑问,书中最重要的道具是戒指,而戒指是《指环王》之类的西方奇幻文学中反复使用的道具,你为什么还要再用呢?

      徐:这个我知道,也想过回避。没抛下,是因为我喜欢小说开头的意象:人类把戒指抛向大海,等于是向大海求婚。这个戒指和其他文本中戒指不同,它有个暗盒,里面装满迷药。戒指上镶嵌的月亮花,还有特别的功能。

      孙:所以重点不是戒指,而是上面的花。不是在寻找戒指,是在寻找戒指上的花。看来,这一切并没脱开你的迷幻花园。每次读到你书中花、香料、植物的文字,都想象你天天在家捣鼓这些。

      徐:在脑子里鼓捣过。实验也都是小实验,绝对达不到书里说的那么出神入化。

    灯、花、鱼的隐喻

      “我从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读出很大的隐喻:最最真实的东西难以表达。”

      孙:《炼狱之花》与《羽蛇》中,有一些共同的意象,一个是灯,一个是花,一个是鱼,尤其是鱼的意象,给人印象深刻。它们在你笔下,都似乎有不同的隐喻……

      徐:《羽蛇》中的灯,是一种具有东方远古气息的神灯。本来是件神物,但是穿越了五代,到了韵儿那一代,狗屁都不是了。这是由物及人,由物及人生的大悲叹。

      《炼狱之花》中出现的灯,准确说是天仙子为死去的女儿曼陀罗做的灯之陵墓。我曾在宋庄看过一个行为艺术的灯展,搭建成宫殿的样式,亮起来有奇异的温暖。我想让天仙子也搭这么个灯的陵墓,让心灵孤单寒冷的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孙:你笔下的花说来都阴气很重。“炼狱之花”又叫月亮花,这到底是什么花?

      徐:月亮花的确是我的原创。出自我的想象,既是智慧之花,同时也含人生即炼狱之意。

      孙:我们再说说鱼。《炼狱之花》中作家天仙子梦见自己被割了舌头,像一条不能说话的鱼。类似感受在《羽蛇》中的羽身上也有……

      徐:鱼的确是我作品中最重要的意象。我不知道别人从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读出了什么,我觉得这里面有巨大的隐喻,按我的理解,它说的是:人类一说话,上帝就说错。最最真实的东西是难以表达的。

      孙:不仅是爱情,也包括真相,真理?

      徐:对。这反过来也可以说,那些能光鲜顺畅地被表达出来的东西,是很可质疑的。

    当神谕的声音已然消失……

      “人总是想跨越界线取得新鲜经验,但其结果是永远回不到原初状态。”

      孙:是不是因为能顺利说出来的话最可质疑,《羽蛇》中才会贯穿一种神秘的声音,一直被羽听到。这该被称为神谕吧。《炼狱之花》里没有这个声音。也许海百合到人间捡到的羊皮书算是。但她最终还是把它扔到了海里,这是否意味着,神谕的声音消失了,她需要在人间靠自己磕磕绊绊地前行。

      徐:对啊,羊皮书一扔掉,等于一个海生物逝去了,一个人类诞生了。小说本身是个大的寓言,说的是人生就是个悖论,人总是想跨越界线取得新鲜经验,但其结果是永远回不到原初状态。

      孙:你书中摩菲定律宣称:总是最坏的那一面会得到实现。在此情况下,海百合决定在人间“熬”下去,这算一个悲剧结局吗?

      徐:在洞悉了人类所有利害关系之后做此选择,这是相当大的勇气。它已不同于她初踏人间混沌无知时的一腔悍勇。勇敢是我以前作品中女性人物所没有的。我很喜欢海百合身上在人类看来那种生瓜蛋子的劲儿。很多我们已经司空见惯并默默服从的潜规则,她愣是不上道儿,因此也制造出许多喜剧效果。其实,海百合,以及这部《炼狱之花》,做的都是《皇帝的新衣》里小孩子做的事——为人类戳破谎言。

      孙:听来你也是一腔悍勇啊。难道你不也认为,我们也像海百合一样,从精神上可能回不去了吗?

      徐:2005年到2006年,我也曾这样想过,现在我不那么悲观了。这个时代还是在前进,一切都不会那么绝对化。有些东西应该像流水一样。流水不腐,要像水一样生长,没有什么比水更柔,但也没有什么比水更强。

      孙:那么是否也可以将《炼狱之花》看成流水一样的写作,因为不能对现实说得那么深,所以干脆就换个方式。夸张的,变形的,奇幻的……

      徐: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又给我提供了风格转换的契机。虽然增加了难度,但从好的方面说,也是一种挑战。作为作家,我乐意迎接这种挑战,也敢于冒这个风险。因为我觉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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