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越渴越吃盐。
日子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寡妇楼村的庞虞姬又怀上了孩子。添丁进口原本是个欢喜事,姚喜生却是无精打采,一副霜打的茄子般。可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就不再计较,倒是在心里忧愁着,不晓得以后的日子该咋过。
说这日晚间,一家人吃罢了黑下饭,姚喜生的娘领着小孙子姚东胜就回了西屋。姚喜生收拾利落桌子上的碗筷儿后,刚说要把桌子撤下去,坐在炕头儿上的庞虞姬冷不丁阴森森嘿嘿一笑。紧接着,又是眉头一皱,哇哇地嚎丧了起来。
惊神乍鬼的,把个姚喜生唬得不轻。他呵斥道,闹球?庞虞姬根本不搭理姚喜生,继续自顾自的折腾。姚喜生有点火起,大声地嚷了庞虞姬几句。大意就是骂老娘们家的,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大黑下的折腾啥。
要搁往日,甭说姚喜生吵吵,他就是哼一声,庞虞姬少说三天睡不踏实。今儿黑下则不然,不待姚喜生话落,庞虞姬腾地下从大炕上半立了起来,眼珠子鼓得鸭蛋子般,愣苛苛大瞪着姚喜生。
姚喜生心里毛愣了,稳了稳心神道,这个老娘们,倒是咋了?
庞虞姬说谁是你家老娘们儿,俺要家去。言罢,下地就往外走。姚喜生越发得惊诧了,这大黑下的,人跑出去算啥?他一把搂住了庞虞姬。他的手一沾着庞虞姬,又把他惊得不轻。庞虞姬的身子,冰凉冰凉的,抱在怀里,像三九天怀揣着一个冰疙瘩。
庞虞姬的身子凉,脑门子却突突地喷热气。
姚喜生麻爪了,魔天蝎地地喊起他的娘来,让她瞅瞅庞虞姬这是咋了。西屋里的喜生娘搂着姚东胜刚到了糊庄,听见姚喜生的喊叫赶紧把姚东胜放炕上跑了过来。哪知她的脚刚踏进屋,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
就这一下子,打得个喜生娘眼前金星乱冒,嘴里哎呀一声,捂着火辣辣的半拉脸,就地转了仨磨磨圈儿才算停了下来。喜生娘又羞又恼,她哪吃过这样的亏,张口刚要开骂,光着一只脚丫子的庞虞姬却先开口了。俺告诉你,哪来的滚哪去。少上爷爷跟前来装大尾巴鹰。
你媳妇儿的病不是实病,赶紧找个阴阳先生给扎古扎古。喜生娘相信这个世上是有鬼神存在的。她只瞅了庞虞姬一眼,心里全明白了。娘的话如暗夜明灯,姚喜生脑中灵光一闪,可不是咋地?娘,您了替俺看着她,俺去去就来。
姚喜生掀帘子就往外走。
二
姚喜生请来了天不怕。
临进屋时,姚喜生给天不怕提醒,俺娘进屋时中了暗器,先生可要当心。
天不怕哈哈一笑,无妨。说话间,他跟着姚喜生进了屋。姚喜生前面刚掀开门帘子,天不怕差点给呛出去。他使劲儿咽下那口气,见大炕上盘腿打坐且半眯着眼个娘们儿。那娘们儿嘴里叼着一根烟袋,烟袋锅子里面火星子一闪一闪的,上面还冒着一股股的白烟,把整个屋子熏得烟雾缭绕。
不用问,一准儿是姚喜生的女人庞虞姬了。那庞虞姬坐在大炕中间,乍瞅上去,还真有点成仙得道的感觉。她根本无视进屋的天不怕。
天不怕进得屋来,他先翻了翻庞虞姬的眼皮,又伸手一搭脉,跟手兜里掏出根儿纸烟,熟练地点上,狠狠嘬了两口。他吐了几个烟圈儿,侧过脸对喜生娘说,掉魂儿了。人一共有仨魂儿,她丢了俩。
喜生娘揣摩着庞虞姬也是掉魂儿了,见天不怕瞅出门道来,多少松了口气。她顺着天不怕的调子问,先生,咋办?天不怕紧抽了口烟儿说,山人自有妙计。您了回屋去吧。
喜生娘嘴里哎了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可还没等她出门儿,炕上的庞虞姬却猛地跳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指戳着她的脑门子,你是个大长虫。就这一句昏语,把个喜生娘吓得一腚出溜到了地上。紧跟着,爬起来撒腿就跑,那速度,比狗追都快……
三
天不怕瞅在眼里,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姚喜生耳语了几句。姚喜生听罢天不怕的话,扭身子来在堂屋,抄起水缸旁的酒瓶子,嘴对嘴大口灌了起来。
酒壮怂人胆。
半瓶子烧酒下肚儿,姚喜生酒劲儿上涌,胆气也上来了。他重新进了屋子。一进屋,瞪眼珠子就吼了起来。啥话难听吼啥,吼得唾沫星子横飞。你娘屄的要干球?
俺……要……出去。庞虞姬甩鼻涕抽泣着,呜呜的哭声异常凄惨。
老子没拦着你,要走就走。姚喜生气鼓鼓的。
庞虞姬手一指,门锁上了。
滚。姚喜生一把拽开堂屋的门。
庞虞姬低着头蹒跚着走出堂屋门,到院子中间,又不动了。
娘操的,咋不走了?姚喜生冲着院子中间的庞虞姬喊道。院子里的庞虞姬还是那样的低着头,边哭边说道,大门也锁了。姚喜生迈大步腾腾来到院子里。他径直走到大门旁打开上面的门栓,一把摔开大门吼道,滚,不准再回来。
庞虞姬扭扭地朝大门口走着,刚到门楼子下面,便一下软倒昏了过去。姚喜生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把个庞虞姬抱住了。
快掐人中。天不怕一旁喊。听了天不怕的话,姚喜生赶忙去掐庞虞姬的人中。好一会儿,庞虞姬才死鬼还阳般缓过来。醒过来的庞虞姬俩眼直勾勾地瞅着姚喜生,眼神及其鬼魅,还散发着绿光,根本不像是人眼。
天不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点愣神,不过他反应得很快。他一拽姚喜生的袖子,把她摁住了,千万别让她乱跑。
天不怕言罢,便径自出了院门。
四
姚喜生怀抱着庞虞姬。
殊不知,平日柔弱的庞虞姬眼下却灵巧得很,哧溜下从姚喜生的手里钻了出去。她人刚跳开,就扯着嗓子喊,好你个小鳖羔子,敢来抓俺。那神情,那声音,那动作,跟刚刚出了院门的天不怕一模一样。
姚喜生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也没抓住庞虞姬,只好把她堵在院子的一个旮旯里,不让她乱跑。正僵持着,天不怕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桃木枝,来到堵着庞虞姬的旮旯里。他一边用手里的桃木枝在她周围凌空抽打着,一边嘴里念叨着。你这个找抽的小杂种,闲着没事来捣乱,俺抽你个小B养的。
说来也怪,桃木枝明明是抽在空处,并没打在庞虞姬的身上,她却开口求饶了,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爷爷哎,俺不敢了。爷爷,求求你,别打了,俺再也不敢了。
天不怕哪里肯信,手里的桃树枝子抡得是呼呼挂风龙飞凤舞般,那真是:上崩下砸里撩外划。抽着抽着,他瞅准个空当,上前一把,掐住了庞虞姬的肩膀头子。
庞虞姬一瞅被天不怕掐住了,那眼泪又哗哗地淌下来了,嘴里不停地求饶,让天不怕不要杀她。天不怕一瞅确实抓住了,他把手里的桃木枝递给了姚喜生。到你家前后院犄角旮旯去找找,找到了就抓起来用桃木枝抽,直到俺说停。
姚喜生应了一声,就前后院的找了起来。找到后院时,见靠近屋后墙的一口大缸下面,有一只毛色发白的黄鼠狼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两眼紧闭,俩前爪捂在胸前,嘴在不停地动着,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好他娘个兔崽子。姚喜生咬牙切齿地骂着,他上前来一把抓住黄鼠狼子的脖颈子,提溜起来,抡起手里的桃木枝子便抽。桃木枝子抽在黄鼠狼子身上没咋样,可被天不怕掐住肩膀头子的庞虞姬却开始在院里鬼哭狼嚎起来,哎呀,爷爷,饶了俺,不要杀俺。
天不怕没说停,姚喜生是绝不敢停手的。他使足了气力,足足抽了近百下。好在那根桃木枝子不是很粗,也比较柔软,这要是根硬木棍子,抽上这么百十下,黄鼠狼子怕早就没命了。
庞虞姬的嗓子都喊哑了。
差不多了。天不怕让姚喜生停了手。他对被附体了的庞虞姬交代说,不准再来他家捣乱,如果再让俺碰上,休怪俺手下无情。
被附体的庞虞姬忙不迭地答应着,爷爷,再也不敢了。
天不怕示意姚喜生把黄鼠狼子拿到院外去放掉。就在姚喜生一松手的瞬间,原本还直挺挺的黄鼠狼子,“嗖”的一下窜进了草垛里。
院子里的庞虞姬,一下子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