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看世界杯足球赛已经很多年了。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母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当时,我还在读小学,放学后在学校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接我的父亲。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母亲骑着自行车来接我。我坐在门口,饿坏了,只有门卫爷爷陪我。回家的路上,母亲兴致不是很高,我问母亲,父亲呢?母亲说,嗯。我又问了一遍。母亲说,不要提他了……母亲的嗓门骤然拔高,吓了我一大跳,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车,抚慰似地摸了下我的头。到家时,父亲也不在,母亲给我盛了饭。我早就饿得不行了,也顾不上再问父亲去哪里了,低下头赶紧吭哧吭哧地吃饭。
后来才知道,那一次,父亲和几个朋友在聊世界杯,才忘了接我。那几天,世界杯紧锣密鼓地进行,我在父亲只字片语中,听到了“马拉多纳”等名字,年幼的我想问“马拉多纳”是谁?
我慢慢长大,清晰地看到父亲对世界杯的热爱。2002年韩日世界杯在亚洲举办,加上有中国队的参加,父亲的热情达到了顶峰。早在开赛前的几个月,父亲偷偷地省下了生活费,烟、酒都暂时戒了。父亲说,我要去到现场看世界杯。我看着父亲,一个中年男人热情高涨的样儿,不禁想笑。但我又看到了父亲坚定的、执著的一面。这是我从未看到的父亲。当时,母亲也是同意了父亲去看世界杯。母亲还问父亲,钱够吗?父亲说,够了,够了。
尽管排除了一切的艰难险阻,甚至都翻过了母亲这座大山,父亲即将踏上“征程”,单位的一个电话,把父亲的“美梦”打碎了。是厂长给父亲打的电话,父亲在单位的世界杯情结是尽人皆知的。厂长只说了一句话,老崔,帮我个忙吧,大李的母亲病重,这段时间要靠你了。大李是父亲的同事,是车间的一把好手,和父亲一样的老机修工,为车间的机器运转保驾护航。大李也是父亲的好朋友,好兄弟。昨天,大李远在山东的母亲病重,他已经在昨天晚上赶了回去。父亲说,好,没问题。父亲的声音,很沉稳。
这是父亲错过的最好的一个机会。父亲只能从电视上看世界杯了。那年世界杯结束后的一个夜晚,夏日的风暖暖地吹着,吹得人身上都暖融融的。大李给父亲敬着酒,说,老哥,抱歉!老哥,谢谢你啊!大李的母亲,所幸后来是没事的。父亲一脸认真地看着大李,说,客气啥,最重要的是老人家平安无恙。
后来,我还开父亲的玩笑,说他是“伪球迷”。真正的球迷,怎会如他,自己国家输球了,还能如此平和。父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地颔首。
今年,又是俄罗斯世界杯的大年。
这是让球迷父亲激动,也是让我无比担心的一年。4月,父亲因为感冒发烧,被送进了医院。父亲初步诊断为肺感染,医生说,情况不是很好,若是盐水挂一段时间体温还不降,不排除会有肝癌。母亲和我紧张得要命,父亲的表现却很坦然。看着我们着急忙慌的样子,父亲淡淡地说,没什么好紧张的,该来的怎么都会来,对不对?
好在父亲经过一个疗程的医治,热度奇迹般降下来了。这也是让我无比欣喜的,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6月,世界杯的大幕徐徐拉开,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俄罗斯与沙特精彩的揭幕战。瘦弱、脸色依然有几分苍白的父亲,为一个个的精彩进球而呐喊,欢呼。我坐在旁侧,看着年近古稀,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心里是五味杂陈。
前几天,我去了大李叔叔家,翻看那些年厂里的照片,我看到了一张厂足球队的合影,年轻的父亲微笑着站在最中央。大李叔叔说,你父亲啊喜欢了一辈子足球,当年他可是前锋,不知踢进了多少球呀……大李叔叔咧开了嘴,呵呵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