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条小小的巷子而喜欢上一座小小的城市。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悬。但这一切对于我,都是真实的。那条小小的巷子,一直让我对这座地处川南长江与永宁河交汇名字叫纳溪的小城有着美丽的记忆,尽管记忆里曾经有过一丝忧伤和苦涩。
巷子处于小城的腹地,永宁河口与长江连接处,不大,窄窄长长的不过几百米。巷子至今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巷子里排列着许多单位家属院,例如,农业局家属院、交通局家属院、畜牧局家属院。如此这般,早以替代了巷子原有的名字。
我在那个巷子里的一个家属院里居住了六个年头。那六年,也许注定是要给自己的生活和命运留下深刻记忆的过程。
我住在一栋楼的最底层。房子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修建的,没有经过防水防潮处理,冬天阴冷暗黑,夏天是天气变化的晴雨表,闷热潮湿。特别是雷雨天气,地板上像是出“虑汗”一样大颗大颗的水珠珠直往外冒。刚搬进去时,满认为分了房子在城里有了个“窝”,心里踏实而快乐。不出两月,柜子里的衣服全长“毛”了,省吃俭用买得的电脑被水珠珠泡着潮坏了。一个人住在一个随时都担心自己身体里会长出“毛”来的地方,日子能过得舒服吗。单位时不时还有“好心人”把嘴巴放到你的耳朵边说上两句,你个傻儿,那地方谁都不要的,看你年轻嘴上无毛胡子短,不让你住让谁住呢。我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儿。
情绪走低,初入城市,熟人原本就没有几个。那个夏天的黄昏,自己总爱慢无目的地穿过那条小巷,走到东头的那段老城墙上去坐坐。小城还刚刚吹来旧城改造的风声,钢筋与水泥还在地上没有凝固成高楼。坐在城墙上,顺着永宁河口放眼望出去,宽宽的长江水在夕阳的照射下像一条五光十色的彩带绕过小城,一路向东奔流而去。远处有好多牛皮布做棚的小渔船和近处戏水的人群,能在一瞬间消化掉我内心的孤独。我更爱看城墙下永宁河口那些闲钓的渔人。他们的手艺熟悉而又老练。一条独凳,一灌饵料,一根渔杆,一双眼睛紧盯着水面,城市的喧闹与夕阳的美丽于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兴致。身处闹市而置身世外,少有见了。而我却紧盯着他们,随着他手里渔杆的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在内心深处产生一次次不小的波动。我知道,钓鱼,那是生命与生命诱惑与斗争的过程,很容易让人惊喜而痴狂。那段城墙真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台。
其实,城墙还是小城一道古老的风景线。据史料记载,那段古城墙距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是当年小城的一道牢固的防御屏障。城墙面水而立,上面的楼寨一眼能观看到十几里以外长江上面的动静。城墙全部是由长方形条石堆砌而成。每块条石长有一两米,厚有半米,重有好几百斤,一般的冷兵器是奈何不得的。城墙上有一棵老黄桷树,不知生于何年来自何地,无数的根从城墙的石缝里长出来支撑着生命的延续,展示着一枝独秀的魅力。随着城市改造的扩张,古城墙和黄桷树更是小城美景。夜色降临,好多的城里人家三三两两汇聚于此,看江景,避署热,谈生活以及城市给他们带来的美丽与忧愁。一代一代的城里人都老了,而城墙依然年青,还能在风雨中漂亮地融入城市而不被抛弃。我习惯经常坐在城墙上像一只蚂蚁小心翼翼地分解着自己对工作和生活的喜与悲,而偶有从小巷深处吹来的风能让自己感觉无比的凉爽和安慰。
我还喜欢小巷里的另一道风景。我居住的那个家属院是一个大院子,房子多,坝子窄,老人小孩的玩耍休息不方便。单位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在院子大门口两边用水泥板砌了两排座凳供大家茶余饭后休息。刚建成不久,那地方就真成了小巷子里一道景观。无论早中晚只要吃过饭,就肯定有一堆人在那里打饱咯吹闲事儿谈天说地。那时候,我也是常客。我更喜欢坐在凳子上,细心地去观看那些从巷子里经过的每一个人。当然,有美女更好。那正是自己梦想爱情的年月。有一天早晨,眼前突然一亮,一条洁白的裙划过,细细长长的线条,从眼里慢慢地消失在小巷深处。后来,很多的早晨,我都早早地起床吃过饭,坐在院子门前那张凳子上,往小巷两头探望。久了,那条洁白的裙竟然成了自己一天心情的晴雨表,走过,看了,多云转晴,没了,晴转阴,有时是雨。或许,她的一切与自己根本毫无关联,着装,表情,走路的一举一动,也许她的某一次微笑只是出于礼节,我却都深深地记住了。又是一个早晨,我仍然坐在那张凳子上,突然听说有人跳水死了。都说是个女的,在选择结婚和读大学之间,被父母逼着,还是选择了死亡。小女子跳河的地点还不是别处,就是那段古城墙,真是烈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着那种材质和花式的白裙了。
说实在的,那条小巷植入我内心深处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早晨卖豆浆油条的那个满脸堆笑大嫂,晚上卖茶叶蛋的银发大娘,夏天卖凉粉儿凉面的一对老夫妻,冬天卖“下岗热烫面”的大哥,磨菜刀剪子的、卖鸡蛋大米的、换麻将燃气灶的,那吆喝声笑声,那姿势表情,那动作手艺,无一不是小巷的精华。
现在,我早已离开了那条小巷子,住在饱浴现代流行色彩的楼房里。楼层高了,结构好了,对门近了,生活和心情却依然沉重。昨天,我偶然读到一句话:你能够随便轻松地抵达三亚,却不能轻易到达对门邻居的客厅。原来,生活早已变成这样了。我依然记得小巷里居住的那些时光,一种莫名的冲动开始浓烈。住房虽潮,邻里却热情;城墙虽旧,却能承载无边的梦想与忧愁;巷子虽小,却能容下无数生活的喧嚷与沉重。
小城中一条小小的巷子,记录着小城的另一种美丽,也连接着自己在小城里的一段经历。我不得不怀想,久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