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回到离别两年多的老家,突然发现曾经黑灯瞎火的场镇变得灯火通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家场镇如此绚丽的灯光。兴奋之余,陡然想起郭沫若《天上的街市》里面的诗句:“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对于老家的街灯,我骨子里饱含着一种特殊的情感。
我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出生在重庆东部的一个偏远山村,离老家一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个乡场。所谓“场”,也就是由公社(现在的乡政府)、供销社、食品站、粮店、卫生院、邮政所等总共二三十间房屋组成,从这头到那头,叼一支烟可以走好几遍,场小,从不赶集。
因离家近,我一年四季经常到场上玩耍。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里用于照明的灯比农村高级得多。那时农村穷,一到夜晚,家家户户用葵花杆或松油亮子照明,点不了多久就熄灭了,多数时间村民只能在黑黢黢的环境里干家务。而那时,场上全部点的是煤油灯,虽说如豆的灯光昏暗、黑烟直冒,但总还有那么一线光亮,给人们黑夜里一种指引。后来,场上的单位和条件好的住户,又很快使用有玻璃罩的马灯,晚上看电影或开社员大会,他们提着马灯来去自如,既防风避雨,又明亮许多,夜幕中那一束束晃动的亮光,感觉黑夜不黑,真是好。
场上的灯最让我羡慕的是用上电灯之后。1978年,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邻村群众大干快上,修建了一座小型水电站,作为全乡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乡场,理所当然率先用上了电灯。通电那天,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乡民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稀奇。在他们心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理想正在实现,个个兴高采烈。我穿行在人群中,从这间房跑进那间屋,围绕15瓦的白炽灯反复端详,想弄清为什么它在风中摇曳而不熄灭?我还看见,一位抽叶子烟的老者,拿出长长的烟杆欲从电灯那里点火吸烟,结果闹出了笑话。
由于河水不丰,电站是清晨和晚上才发电,且电压不高、不稳。后来,用户增多,大家争着将灯泡由15瓦换成100瓦,恶性循环,灯里钨丝仍只是红红的,不甚明亮。远处望去,电灯就像一朵倒吊着的南瓜花,人们戏称“南瓜花”电灯。尽管如此,在那个年月,众乡亲还是为场上有电灯而感到骄傲万分。
1984年,我以农民儿子的身份考上了招聘乡干部,在乡政府工作期间目睹了乡场的变化。经历几年改革开放的农民,开始到场上摆摊设点、买进卖出,寻求发展商机。一时间,狭窄的街道两旁搭建起不少木板房和竹篾房,商店、小食店、理发店、加工店如雨后春笋。随着乡场的繁荣,人们对电的需求越来越大,对“南瓜花”越来越不满意,要求拉入国家电网的呼声日高。
勘测、立杆、拉线,不到半月,国家电网的电穿越千山万水,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老家乡场。从此以后,场上开始安装日光灯。日光灯与白炽灯比起来,亮度简直是两重天,人们在柔和而通明的灯光下读报纸、甩扑克、下象棋,随意而为,脸上笑逐颜开。
乡场变化之快,让人始料未及,但最大的变化,要数农民思想观念的转变。附近农民先前自给自足的小农意识逐渐被摒弃,试着把葱、蒜苗、蔬菜等拿到场上出售。乡政府顺应民意,号召乡民赶集,就近交易,搞活流通。经过精心筹备,1988年冬,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老家乡场破天荒地开始了第一次赶集。不久,场上红火起来。一遇赶集天,人流摩肩接踵,人声喧哗,煞是热闹。可是没过两年,随着经济突飞猛进的快速发展,特别是柑橘、柠檬基地的建成,外地商贾云集,车辆往返,小场显得拥挤不堪。
1991年,政府征地扩建,一座崭新的场镇拔地而起。宽阔笔直的街道、高大挺拔的行道树、整齐划一的楼房……无不显示出场镇的气派和前卫。我每次回老家都要穿越场镇而过,行走在街道上,心情愉悦,神清气爽,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我为家乡的变化而倍感自豪。但美中不足的是,场上没有安装路灯,一到晚上,黑灯瞎火,死气沉沉。
居民对路灯的盼望与日俱增,但由于这笔安装费价格不菲,乡政府心有余而力不足。恰在此时,政府实行乡镇合并,老家所在的乡被并入另一个镇,公共事业经费投资受限,鞭长莫及,街道两旁路灯安装一直悬而未决。但小小街灯并未阻碍场上商贸的发展,特别是近几年,老家柠檬已出口国外,从秋到冬,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果农挑着金灿灿的柠檬到场上出售,从他们笑盈盈的目光里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前两年,当地政府在场上安装了超前的太阳能路灯,夜晚如同白昼。每当黑夜降临,广场上彩灯闪烁,不少中老年人翩翩起舞。老家的街灯亮了,一幅美丽的山村夜景图展现在人们眼前。
从煤油灯到“南瓜花”电灯、从日光灯再到太阳能街灯,那些带给我们意味深远的光芒,快乐而充实,让我见证了一个时代的伟大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