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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泥:河流之上
    • 作者:秋泥 更新时间:2010-05-23 04:06:54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877

        
      
       
      晨色熹微,老人望着窗外自言自语:今年春脖子长,节气怕是要往后延了。窗外乌蒙蒙的,看不出是晴天的样子。楼下,远处的街道房屋,都隐晕在乌蒙蒙的晨雾里,一幅苍凉寂寥的景象。七十七年的光景呦,一晃就过去了……都忙些啥了?十九岁嫁进城里,生养了四个儿子。白天跟人一样上班,晚上围着锅台转,洗不完的衣物,刷不完的锅碗瓢盆……忙活忙活,孩子就大了;忙活忙活,人就老了;老了老了,落下一身病,讨债似地牵扯儿女。
      
      东屋门响,儿子起来了,“趿拉趿拉”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望她,妈你醒了,吃药不?老人本来想早点吃药的,看儿子没睡醒的样子就说,不忙吃,去睡吧,到时喊你。儿子带上门,去睡了。老人也躺下了,躺下也睡不着。自二十年前落在床上,日子就过颠倒了,白天没时没晌地打盹,把觉睡散了,夜里只好枯坐到天明。睡不着就用遥控开了电视,调小声音,怕吵着孙子。孙子在读高二,整天忙的两头不见人,眼红红的,总是缺觉的样子。电视里在播新闻,先是说清明小长假的事,又说哪哪煤矿又出事了,人被埋了七八天,又给扒出来了,一百多个……老人不想看了,心烦,老出事,咋就不能好好管管?先闭了,等会儿看天气预报。
      
      闭上电视,闭上眼,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就没边没沿想事情,想新民老家,想绕阳河;想小时候,想跟着父亲赶集、逛庙会;想四六年那场大雪,下了四十天呐,饿死飞鸟无数,饿的夜猫子进院子跟人讨食……还有白旗堡的肉丘坟,一房高的大坟丘,里边埋着几百个从关里过来的八路。都是打白旗堡火车站打死的。国军和八路在白旗堡打了一场拉锯战,两边都死了不少人。后来国军顶不住,退到县城去了。八路赶的匆忙,把尸体草草埋了。国军的尸体没人管,大道两旁,铁道沟里,黑压压地一片,大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了花的棉帽子,惨白的脸,衬着初春刚开化的土地,黑白分明。成群的乌鸦,成群的野狗,争红了眼,咬成了团。风里刮得都是呛人的血腥气。老人不敢出门,猫在家里划上门,牙还打颤。问娘,咋死那些人?娘叼着烟袋,含混不清地说,打仗打死的呗。为啥打仗?为啥?改朝换代呗,亘古以来都是为这,还能为啥。老人不懂,老人当时只有十二岁。老人不问了,小孩子多半是有了答案就打住了,没心思深究。
      
      天又亮了些,仍没有出太阳的意思。老人想,该吃药了。
      
      老人一天得吃八样药,再晚,时间排不开了。医生说,服药时间一定要间隔开,不然它们会在你身体里打架,它们各有各的性子。要说吃药,真正治病的就两样,其它都是在替这两样揩屁股。刺激胃,就得吃胃药;刺激心脏,就得加上护心药,补钙,还得服骨化醇,它是促进钙吸收的。老人搬手指,把一天该吃的药和先后顺序捋了一遍。似乎忘记了什么,又捋了一遍,想起来了,白天还要吸氧。想明白了,就喊儿子:
      
      老三呐!老三……该吃药了。
      
      儿子“趿拉趿拉”来了,仍然没睡醒的样子。倒完水,把该吃的药摆在母亲身边。
      
      早饭还吃馒头?儿子问。
      
      吃馒头。
      
      吃什么菜?
      
      蒸鸡蛋糕吧,别放盐。
      
      儿子应了一声,“趿拉趿拉”到厨房去了。自从自己生病后,儿子一直就是很缺觉的样子。有时半夜起来,毛毛楞楞地跑到床边问她,妈你喊我了?老人说,我没喊你呀。儿子说,我怎么老能听到你喊我。老人心里热乎乎的,儿子是因为惦记自己才睡不踏实。心疼儿子,我没事,你放心去睡吧。
      
      老人去年冬天犯的病。先是咳嗽,发烧,气喘。以为感冒了。到医院一检查,说肺子有事,得住院。老人想,坏了。父亲是肺心病死的,妹妹是肺癌死的,这回轮到自己了。一会诊,说是类风湿晚期导致的肺间质纤维化。又转到了风湿免疫科。老人不解,肺子怎么会纤维化呢?老人的印象里纤维应该是芹菜筋、豆角弦儿,或是亚麻批子一类的。一联想,似乎明白了:感情是肺里的管子干巴了。那不没治了吗!老人又察言观色,孩子们虽然尽心尽力地忙乎着,但又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老人心凉了,既然治不好不如回家。不能把孩子们拖累的倾家荡产,又于事无补,死,也要死在家里,死家里踏实。
      
      老人一闹,急坏了孩子们。大家轮流上阵劝说,老人就是油盐不进。孩子们请来了主任医生做老人工作。主任是个三四十岁的女医生,胸前吊着的牌牌上写着:教授,主任医师。
      
      为什么不愿意治了?说来听听。教授问。
      
      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拍着良心回答……肺什么的纤维化,能不能彻底治好?
      
      教授想了想,说:彻底治好不可能,纤维化一旦形成不可逆转。
      
      那还治个屁呀!
      
      教授乐了,老太太还挺有个性!看来我得跟你好好唠唠。您老今年七十六了,一生经过不少难事吧?
      
      老人一昂头,你说呢?九一八事变、满洲国倒台、胡子起事联庄会、国共交兵困沈阳……啥没经受过!
      
      那时候难不难?教授问。
      
      老人目光黯淡了:要说难,那时是真正地难!兵荒马乱,人死老鼻子了……记得有一年我和父亲去河西要饭,进了村,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推开一户人家门:锅也在、碗也在、箱子也在、柜也在,一家老小八口人,齐齐整整地趴在炕上没了气息,都是饿死的!那屋子,静的瘆人呦!
      
      那么难,您老咋过来的?
      
      挺呗!有一口气也得挺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得好!挺,就是坚持,就是不放弃。治病也靠这个挺劲。您老现在只是肺子底部出现了纤维化,如果放弃治疗,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就得死亡,因为,肺间质纤维化发展的相当快。
      
      老人的脸有些泛白。
      
      教授接着说,如果您老还使出“挺劲”,充满信心地配合治疗结果就不同了。我先用激素把类风湿控制住,不让它再侵略你的肺子;再辅以提高免疫力的药物,增强你自身的抵抗力,同时输液消除炎症。让你不咳、不喘、不遭罪,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您老就能出院回家,就能坐在炕上看着满堂儿女出出进进,看着孙男娣女升学嫁人,您老说,这是天伦之乐不?
      
      老人眼里闪出了光亮,那可感情好!
      
      好吧?那您老配合我不?教授问。
      
      你这么说,咱配合,咱活也活个明白不是。
      
      教授笑了:我认准了您老是明白人。都七十六了,肺子能回到二十岁去吗?不往下发展不犯病,就是最好的结果!
      
      人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到吃药的环节老人又不干了。
      
      所谓激素治疗,就是一天要服八片强的松。老人一看就哆嗦了,她知道强的松的厉害。依赖性好比抽大烟,吃上容易,撤掉难。八五年她因为撤强的松,疼得死去活来。最后,被人用担架抬着去医院扎封闭针(将一定浓度和数量的强的松注射液,和盐酸普鲁卡因混合直接注射到关节里)。
      
      教授又来了:刚夸完您老是明白人,怎么又变卦了?
      
      老人说,我没变卦呀,我就是想问问你,不吃强的松行不?这药毒性太大了。
      
      教授说,不行呗!是药三分毒,化学治疗就是以毒攻毒。这药给别人用是毒药,给你用是救命仙丹。
      
      老人说,大夫啊!当年这药可把我折腾苦了。
      
      教授笑了,告诉您!折腾也是白折腾,因为您没折腾明白。
      
      老人满脸疑惑,这话咋说地呢?
      
      我问你,你知道你的手脚是怎么变形的吗?你知道你的关节是怎么长死的吗?
      
      吃激素吃的。老人说。
      
      错!是激素控制失败造成的,是因为你没遵医嘱造成的。您老别说谎,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当年治疗的时候是不是自己偷着减药了?
      
      老人傻了,你咋知道的呢?你当年给我看过病?
      
      教授笑了,我才没给你看过病呢,八五年我还念中学呢。是你的病症告诉我的,你的肘膝关节已经强直,两手呈莲花状畸形。这是典型症状。
      
      老人说,八五年住院的时候,同病房一个环卫局的大姐告诉我,强的松能把人吃出胃穿孔、糖尿病、甚至双目失明。把我吓坏了,每天自己就偷着减药,减到剩最后一片的时候就瘫痪了。
      
      教授说,你看看,当时的主治医生并不知道你自己在减药,以为药量不够,就会把片剂换成针剂,直接静注。等于换成了毒副作用更大的药给你治疗。人家烧饭,你抽柴,那病肯定是越治越重啊!最后瘫痪了,还赖人家水平低。
      
      是呢,老人不好意思了,你说我当时咋想的呢?放着专家教授的话不信,去信一个扫大街的。
      
      满屋的医生患者都笑了。
      
      教授说,医生是坏人呗,憋着劲要害你们呗。
      
      老人脸红了:话不是这么说,医者父母心,医生是活菩萨呀。
      
      那你听菩萨的话不?教授问。
      
      老人双手合十:我听我听!
      
      教授笑了,道理多简单呐!病人听医生的话,就能恢复健康;学生听老师的话,就能考上大学;大家相信科学,适当锻炼,有规律地生活,都能长命百岁。老人恍然大悟:可不是吗!这人啊,心里都装着一本自己的小九九,人人都在按着自己的小九九行事,可那些道道不一定是对地呀!人这辈子吃苦受罪,可能都是被自己误的。
      
      老头子醒了,起床去撒尿。回来把收音机揣进口袋,把耳机塞进耳朵,拄着拐棍开始在客厅里转圈。老头子八十二,患脑血栓十几年了,却从未复发过。这得益于锻炼。每年春、夏、秋三季都在外面转大圈,冬天猫冬,在客厅里转小圈。如今吃也吃得,喝也喝得,就是右脚走路有点拖地。这就不错了,和他同期得病的,差不多都死了。老人一直认为,是这场病把老头子救了,不然早就喝酒喝死了。
      
      老头子是铁路工人,年轻时模样还算英俊。当年带着大盖帽穿着铁路制服来村里相亲的时候,老人的父亲一眼就相中了。私下里征求她的意见。她是姑娘家,没好意思仔细打量人家,只隐约觉得男方的五官周正,脸挺白,干干净净的城里人。就低着头告诉父亲,他若没意见,我也没意见。父亲笑了,告诉媒人,让男方准备彩礼吧。没曾想,老头子没看上她。回媒人的话很坚决:不行。原因是相亲那天她正闹眼睛,穿着件破棉袍,瞎觑觑地抱着火盆烤火。老头子一看心就凉了。老头子的老叔发话了,老头子的老叔是老人的邻居。怎么不行啊?这是摸着头顶长大的孩子,本分老实能持家,还念过私塾,识文断字,知根知底呀!老头子的大哥也说,个子不矮呀,比你大嫂还高呢。老头子运气:瞎呼呼地……老头子的老叔这才恍然大悟,闹半天你为这个呀?人家是闹眼睛呢,过几天就能好。那要好不了呢?肯定能,老叔给你打保票!那行,我信老叔的。这些插曲,是老人后来听说的。
      
      一个月后,老头子置备齐了彩礼:
      
      50尺海澄蓝布、50尺兰斯林布、50尺青士布,花斜纹棉袍一件,干部服棉袄棉裤、秋衣秋裤各一套,皮鞋一双、胶鞋一双,二钱重的金戒子一个,外加50块钱现金。
      
    年末,她随他进了城;路上,他告诉她,城里现在不叫奉天了,叫沈阳市。

      
      吃饭了,一家人围在老人床前的圆桌上。
      
      孙子问,奶奶今天好点没?老人听了,笑眯眯的,奶奶没事。孙子眉眼英俊,胖乎乎的。性格像他父亲,温和憨厚,看人的眼神都透着善意。老人很喜欢孙子。从感情上讲,孙子跟自己是百分之百相通的。儿子虽然孝顺,也只通百分之七十,那三十他得给媳妇孩子。儿媳妇是外姓人,能通百分三十就不错了,另外七十她得分给丈夫、孩子和娘家。所以,和儿媳妇无论如何也揉不成一团面,没有骨血。儿媳妇催孙子,快点吃,不然晚了。老人不解,晚什么?今天礼拜天,不用上学的。不上学得补课,上午补英语,下午补数学。用得着吗?好不容易休一天。上高中不能放松,一个疏忽,后悔一辈子。媳妇说话慢条斯理,但意思很坚决。里边也透着嫌她多管闲事的意思。老人心想,管闲事,我管得了么?我就是心疼孙子磨叨磨叨而已。老人不再说话,看看儿子,儿子面无表情;望望着孙子,孙子做了个鬼脸,眉宇间都是疲惫。饭没吃完,娘俩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老人叹气,孩子在长身体呀!
      
      老人念过私塾,识字,能看书看报。老人记得八一五光复后,村里大人们商议,要请个先生教孩子们识字,将来好能写信记帐,胜过当睁眼儿瞎。满洲国那会儿,日本人为推行奴化教育是严禁办私学的。眼下是这三不管,正好操办。先生请来了,是个老宝学,写得一手好水笔字。老人由此开始了熟读背诵、习字临贴的学习生活。先学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后来又学了《四书》、《五经》和古文。先生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姓张,瘸腿,走路一歪一扭,背地里大家叫他张晃腚。张先生学规极严,容不得半点偷懒。老人打心眼儿里惧怕他。但是学习时光是愉快的,每天在那颗老杏树下跟着先生念书,用石笔在石板上练字……哪像现在的孩子,起五更爬半夜的。
      
      老头子吃饱了,把收音机揣进口袋,把耳机塞进耳朵,又去客厅里转圈。老头子言语金贵,除非必须说的话,如,没水了,没电池了,没手纸了除外。似乎整个人都掉进了收音机里,表情随着那东西喜怒哀乐。在老人看来,收音机已经替代了他那部分坏掉的脑子,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儿子给老人戴好氧气吸管,拧开阀门,湿化瓶里泛起一串串水泡,“咕咕噜噜”地响。老人爱听这声音,好像老家饶阳河的流水声。饶阳河畔,是大片的湿地,生长着荷花、蒲棒、苇冲、三棱草、红柳子。老人从小就随着大人去河套里砍柳条、割苇冲、采莲蓬、打蒲草……柳条,可以编筐、编篓、编簸箕;苇冲,可以编蒲扇;蒲草,可以编蒲包、蒲团、蒲席;三棱草,可以编蓑衣、编草帽……老家编的物件,远近闻名,常年吸引着各地的贩子流连忘返。河套里最多的还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这种择水而生的植物,每年八月间抽穗,九月间开花。到那时,雪白的芦花,沿着饶阳河畔开的如烟似雾。各种野鸭、山鸽、长腿鹭,在白雾里翻飞,鸣叫,美极了!可惜,这样的景象以后不会再有了。现在的饶阳河,已常年无水。
      
      由芦苇,老人想起了父亲。父亲抽了一辈子的烟,却不会卷烟,因此家中置备了许多一节一节的芦苇管。父亲抽烟的时候就用纸卷起一个喇叭筒,然后插在苇管上,然后再装上碎烟叶,一袋旱烟就算大功告成。然后父亲就会一边津津有味地抽着旱烟,一边大讲用芦管抽烟的种种好处,什么味道清香啦、杀虫解毒啦、生津利尿啦等等,他是从老中医那里听来的。其实人家老中医说的是芦苇根泡黄酒的作用,被父亲肆意发挥了,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手笨脚笨。父亲喜欢吃肉,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辈子要是能管够吃一顿红烧肉,就死而无憾了。
      
      父亲活着的时候,老人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招待父亲最多就是包顿饺子。四个孩子在长身体,哪舍得让老父亲管够吃一顿红烧肉。直到父亲病逝,才幡然悔悟,日子再难,一顿肉还是能紧出来的呀!这成了老人一生的愧疚。
      
      电视里又说起说清明小长假的事,还说了文明祭祀的事。老人想,清明放几天假好,应该多重视传统节日。不然老辈人都没了,年轻人谁还惦着过什么清明、端午、中秋节呀!都被商家勾着去过那些洋节,什么情人节了,听着就不正经,就勾着人学坏。有咱们的七夕好吗?牛郎织女踏着鹊桥银河相会,多美呀!还有什么万圣节,带着鬼脸儿满大街地吓唬人。清明节多好!家人相聚,踏青,祭拜过世的亲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节令啊!老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喊儿子。
      
      儿子“趿拉趿拉”来了,妈有事?
      
      老人说,下边来电话了。儿子知道母亲说的下边是指老家。
      
      说啥啦?
      
      上坟恐怕去不了啦,今年春晚,地刚开化,山路泞得上不去人。
      
      去不了就不去了呗,在家烧点纸,都现成的。
      
      纸买啦?
      
      早买啦。
      
      打好钱儿的?
      
      打好的。
      
      唉,也只能这样了,本来年年都去的。这回烧,不比往年在坟前烧,你得写个封皮儿地址。我告诉你咋写,先写阴曹地府丰都城,再写老家地址……
      
      啥乱七八糟的?听着吓人。儿子说。
      
      就得这么写,不然你白烧,将来给我也得这么烧。
      
      说些什么呀,你那时有墓地,有门牌号的,唉呀,没事说这些干嘛呀!
      
      没事?老人哪有准?你姥爷那一年吃完早饭,刚说了句,这天啊,一天好一天坏的,一头就扎在那了,假牙都摔地上了。
      
      姥爷那年多大岁数?儿子问。
      
      七十七,就是我这个岁数。
      
      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转回来了,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问,咋啦?老头子下巴往窗外歪了歪,出太阳了。说完又去转圈。话说完了,也就与他再不相干。
      
      老人不以为言,闲人管闲事儿,我又不瞎!又看儿子:你把床底下的皮箱给我找出来。儿子不解,上次大哥来不是翻过了吗?那回是老头子住院,都一年多了。儿子想了想,是一年多了,时间过的咋这么快。虽然满心不情愿,却不好逆着母亲。儿子记得为母亲出院手续的时候,出院小结上写着:自动退院。去问医生。医生说,其实你母亲是不够出院条件的,我们所以同意出院,主要是从人道角度考虑的。接老人回家过个年吧,你们尽尽孝心。有事随时回来,再回来,就不好说了。

      儿子一边撅着屁股往外拽箱子,一边嘀咕:都是些装老衣服有啥看的。

      我呢,没事跟你叨咕叨咕,省的你们遇事儿抓瞎。你记着,以后我和你爸有那一天,别慌,别乱,别听七大姑八大姨的乱参和。你就说,我妈都交代好了,谁也别给改,咱们家的事就按我妈说的办……那个蓝布包的是你爸的,红布包的是我的,每人都是七件,许单儿不许双。这件雪花呢大衣是单位发的,拢共没穿几回,到时你给我穿外头。别看你妈这辈子没攒下什么好衣服,但都干净,舒服。这棉裤,虽说面子是用旧裤子毁的,里面都是好棉花!对了,我还缺双鞋,这双不行,不好看,像男鞋。有时间你给我去寿衣店买双绣花鞋,要三六的,要鞋底带格的,那叫登云梯……
      
      买啥绣花鞋?没事儿瞎寻思啥呀!人家老人一说到死脸都变了,你可倒好,没事就挂在嘴上。儿子听不下去了。
      
      我呀,啥都不怕,死人见多了。你二姨四十八走的,你老姨五十五走的,我都七十七了,够本了……绣花鞋得买,我得先试试,穿着舒服,看着得劲,我就心满意足了。另外,穿不了的衣服你别给我扔了,也别给人,给人人也不要,乡下人都不要,现在条件都好了,谁还稀罕捡剩儿。都给我塞枕头皮儿里,这有讲究的:头顶裤,辈辈富;头顶袄,辈辈好……这毛线帽是你老姨给我织的,小时候你们都不愿意让我戴,说是像老太太,现在寻思啊,你们是怕妈老了……哎?你咋走了,衣服没叠完你干啥去?老三呐!老三……
      
      听到老人的喊声,老头子转了过来,扒着儿子房门探头探脑。然后转到老人门前,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问,又咋啦?老头子的下巴往儿子屋歪了歪,儿子好像哭了。老人皱皱眉,想了想,明白了,这有啥好难过的,谁老了不得死?这是自然规律,皇帝老子都不例外,何况咱老百姓。
      
      老人坐久了,有些累,又躺下了。大块的阳光铺在床上,铺在脸上,亮亮的、暖暖的。老人扭了扭,挪了挪,委舒服了就侧着头看氧气表。屋子很静,湿化瓶里的水泡“咕咕噜噜”地响着。多好听,多像饶阳河的流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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