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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在J城的一个边缘站台
像被时代的机器，挤蹦出的
一粒砂子，茫然无措
还乡成了惟一的选择
我要去的方向，并没有路牌
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守了
似乎有一部历史的时间
终于，轮廓怪异的城区
游魂一般，出现一辆红色中巴
红漆斑驳的门吱呀打开
酷热的阳光，使补丁般的路面
疲软不堪，车轮与沥青
发着嘶嘶的撕扯。但前方
总有一片黑油油如海市的光影
等速前行，令车行如入幻觉
孤独的道路，附着无边的浑黄
蚯蚓一般蠕动，似乎正缓缓
引入泥土之下
我不禁再度询问：
“是否去Z乡？”
面貌模糊的售票员答非所问：
“只有这一条路。”
“可我记忆中并非这样的呀？”
“你不相信我们
可以马上下车。”
窗外，一片片荒漠闪过
相持的窘态中，一只手将我拉回
是一位老者，鹤发童颜，但难以
辨认他的真实年龄
“小伙子，你少见多怪了
这趟车上的人，大多是上错车的
现在不都安定了！”
“可我还想着回乡呢！”
“祈祷命运吧！”
老者咳嗽着，怅然笑到：
“一百年前，我就踏上了
还乡的路程，买的是全程套票
起初，乘的是八抬大轿。不久
便被频繁换车。从抽筋似的单缸汽车
到慈禧推入大海的火车，都乘过
某个站台，我们曾牲口般
被批发进战时征用的罐车。当然
后来也坐过轿车，波音飞机
就差航天飞机了。这两年
像刚从梦里做醒，又被倒腾上
这辆私营的中巴车——但说私营
还不十分准确，公司的真正老板
还兼任着国家部门的要职呢！”
中巴车颠簸的更厉害了
乘客们此起彼伏，仿佛做着
某种人形波浪
由于司机莫名的担忧
车窗总是紧闭，愈来愈浓的汗腥
混杂着私货的异味，催起了
一片叽叽咕咕的抱怨
“这在国家允许的范围之内！”
敏感的售票员一次次解释，显着
一脸的无辜。而一段时间后
乘客们竟渐渐适应了，开始
谈笑风生。偶尔经过平坦路段
居然有人叫喊晕车
窗外荒漠水网，悬崖平原
意识流般错乱交叠
有时，我甚至听到了贴窗的水流声
而车身，船只一般摇晃
“是否车子陷入了沼泽？”
“我的大哥，我的主人
窗外的美景，全是从美国好莱坞
进口的电子视屏呈现！”
模糊的售票员，露出难得的微笑：
“为了解决旅途的单调，疲乏
公司已竭尽财力！”
然而，我仍疑虑重重
“你命定这样的车上，最好别提
任何问题。否则，你将发现，无时无刻
不处于灾难的恐惧。所有的问题
都没有答案，它们的提出，反而影响
大众安静的生存——而生存
于我们永远是第一位！”
一旁的老者似乎看出我的心思：
“记得开始乘车，司机还定时发给
行程时刻表，但没有一次准确
反而引起骚乱。因为前方的道路
不是发现弹坑，沼泽，就是出现
塌方警告。有时，乘客们因长期压抑
发出的迷狂口号，也会迫使修改行程
遇到无法通行的山道，高明的司机
便发出号召，拆散车身，肩扛前行
绝望时，有人想把车扔下山谷，但又
担心造不出更好的，而犹豫不决。”
我对老者竟有了佩服，递去一支烟
他吐出圈圈烟云：
“各类型号的车子，用着同样的老材料
喷上各色新漆，质量问题成堆，却又
出奇地耐用。如果车子一段时间加速
就必须有一段时间停下修整。如果车子
总是慢速，又会为更多的问题出现
提供机会。曾有人提出大修
但总不予采纳。你干过修理工便知
相关的旧部件，须同时更新，否则
新旧部件的不配合，会使车况更加不堪
问题是，可能由于一个关键螺丝的
需要更换，而得出整个车辆须报废的
推断——而这，正是司机不乐意的。”
老者正说的兴奋，窗外突然传来
漫野喧哗，在《星球大战》主题音乐的
伴奏下，魔术般出现一队彩车
花花绿绿的演员，扭着秧歌
舞着红绸，吸引着乘客的眼球
“这是预先设计好的
为了转移乘客长途的厌倦。”
老者露出知晓奥秘的得意：
“终日的昏睡，总得有些事件刺激
而这些刺激，又能催你更好地昏睡
若不是你的提醒，我早忘了
这趟旅程的目的了。”
“这么长久的时间
步行也该到家了！”
“唉！我老了，已没有勇气
独自面对荒野，即使回到家乡
怕也是废墟一片。何况现在
有着这么一个靠窗的好座位。”
天色渐渐昏暝，世界的轮廓
反而开始清晰。一轮弯月心脏般
树梢脉动，前方的道路游移
若一条虚蛇。寥落的村火
亦渐次浮出，一盏盏灯笼般
晃动于旷野深处——我似乎嗅到了
故园的信息。然而，车子一个急弯
进入一个路边饭店大院
杂乱着各种车辆，灯光昏暗
人影幢幢，到处是随地的小便声
乘客们蜂拥进一片狼藉的餐厅
并兴致勃勃地划起拳
“离J城还有多远？”
黑暗中，一个枯瘦的声音
“快了，还有两小时行程。”
竟是老者沉静的回答
我不由惶然惊起：“难道说
这趟中巴车，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
“我已是第二百五十次经过了
其实，到哪儿都一样，饭店的下面
原是一堆坟塚……”
司机久久不见回来，只有
失去了饥饿的我与老者
守在车上，守着无边的黑暗与空虚
而高远的星空，久久的注视中
竟有了窗帘飘忽的感觉，并传出
一种空洞的吃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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