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的生活就像“鸦片” ,悄悄吞噬着我作为一个写作者的敏感与灵性,也吞噬着我对未来的信念,而我乐在其中,麻木不仁。
我闲极无聊,去深圳看望几个少年时代的同学。深圳骄人的市容和显耀的朝气立时对比出了海口的冷清和我的孤寂。临走时,我给一位久未联系的朋友打电话,他吃惊地说,天啊,你还待在海口干嘛!仿佛海口是个虎穴境地。他又说,新华社香港特别行政区分社刚创刊一本杂志,老总正让我推荐资深编辑,你来不来?我说,我正在改长篇呢。他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做编辑又不是做老总,不会影响你改小说。我怦然心动,当即前往与老总见面,居然一见如故,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去深圳发展的大计。
啊,我漂泊的心灵还活着!就像一粒种子在寻觅着土地一样,我的心在向往着变化,向往着突破,向往着更理想的意境!
我请了创作假,携带着长篇手稿,悄悄来到了深圳。
感谢深圳,它让我投入到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生存状态之中。
再也没有了海口的安逸。城市是陌生的,人文环境更为陌生,而且,那浓厚的商业氛围总让我喘不过气来。但因为内心满怀喜悦与激情,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当晚报的编辑约我开专栏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希望通过文字,让深圳认识我,让自己融入深圳的潮流。我在题为《深圳,我初来乍到》的开篇里,豪气地说:深圳,如果你是一片乐土,我要植入你青绿的草地;如果你是一片森林,我要成为你林中的乔木。
说归说,我却开始怀念海口,怀念海口散漫优雅的生活。
几个月后,我带着完稿的长篇《白太阳》来到北京。我心里潜藏着一个念头,希望联系到一所大学,我想暂时离开深圳,踏踏实实地读两年书。
出版的事还没来得及落实,我见到了在人民日报社《时代潮》杂志做副总编辑的友人。他劈头就说,我们这儿要一个编辑部主任,你来吧。
这一次,我没有了去深圳的果决和激动。我知道,我是个贪图安逸崇尚个性的人。这样一种职务,实则是份苦差事。何况,这是北京。
我不喜欢北京。几年前就来过,准备在这里发展,可没待几天就不习惯了。不喜欢它的大,让我这个南方人总分不清东南西北;不喜欢它的空气,漫天灰尘用不了几分钟就弄脏了我的皮鞋;不喜欢它的气候,三下五除二就使我白净的皮肤失去了水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是虚荣心使然,它让我感到自己如一粒微尘般渺小……我明知作为一个写作者,北京的机会可能更多,但我终于没能敌得过海口的引诱。
我答应朋友考虑北上之事,然后,我回到海口。回到我所熟悉的、左右逢源的环境里,风光的应酬,茶坊里穷侃,半夜去海边听涛,在网球场上附庸风雅……日子过得滋润亮灿,没有半点压力。什么深圳,什么北京,全被我抛在脑后。
半个月过去了。犹如戒毒的人重新吸食,我再一次迷恋我海口的生活,迷恋那海洋般广阔的悠闲氛围!
可是为什么每当我愉快地归来,茫然就会接踵而至?
我当即决定,去北京!去出版我的小说,去读书,做杂志……我再不能把青春耗费在虚无浮华的生活里了。
就这样我再一次选择了漂泊。
我漂到北京。因为有了几个月深圳特区速度的体验,我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策划栏目,布置选题,以积极热情的姿态对待突发性的稿件变更。我觉得内心有种昂扬的激情,那消失已久的意志力神秘地恢复了。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朋友知道了我的行踪。海口的朋友说,离开海口是非常明智的;深圳的朋友说,做文化真的应该在北京;北京的朋友说,你早就应该来北京。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对我的选择持怀疑态度。他们的支持让我一天天安下心来,我一面抱怨这里的空气质量太差,一面东跑西颠地寻找不需要把时间花在上下班路上的房子。也许,我漂泊的足迹真要停驻京城了。
就在我迟迟疑疑的时候,一部反腐倡廉题材的电影座谈会,我奉命突击组织一期有关这部电影主题的特别报道。采访、组稿、发版……连续一周,我扑在这件事上,日夜不分,竟不觉得倦累。在这个过程中,我切实感受到北京它之所以是政治、文化中心的原因。在这儿,你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熏陶,它所拥有的文化优势,更是别的地方无法比拟的。当那些身居显位的人用平实的语言阐述深刻的道理;当一个虚构人物的精神被放置到捍卫国家利益的高度;当电影艺术思想被引申到开明政治方向的纵深,我明白自己所置身的人文环境与以前是大不一样了,它更高阔,更宏观,更明彻,更能丰富人们对清明图治愿景的美好想象。在对未来充满信念的同时,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境界与文学精神得到了升华。
不再有抱怨,不再有犹豫,我怀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了工作。
工作着是美丽的。你热爱的工作也会像“鸦片”一样使你着迷,使你改变生活的态度与方式。
我这样一个除了写作散漫得无可救药的人,难道会走到另一个极端,成为一个工作迷?
尽管还有诸多的不如意,我却已感悟到我已寻觅到一块真正的土地。这是大文化的土地,它更能肥沃我的心田,激发我的智慧,重燃我的才情,以及我对工作和生活的热爱,我能找到迷失已久的真我。
北京,能否接受我这颗微尘般的种子,并让它生根、发芽,长成青苗一株?然后开出迷人的花朵?
我骄傲。多年过去,我虽还未能长成一棵高高的乔木,却已在深植于这片土地的森林里绽放成花朵。那是我积极进取、胸怀磊落的人生态度绽放出的花朵,对于一颗微尘般种子来说,已足够妖娆。当然,这份骄傲,归于这片接纳种子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