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燕赵多义士,为民捐躯忽如归。这就是《忽如归》的中心题旨。作为女性作家,戴小华笔下从来就少有粉脂气,她的特色是大气、刚强、坚毅、优美。这次依然故我,不过,《忽如归》更加厚重坚实了。我看,可以从两个层面来解读这部书,一个是历史的,一个是文学的,而从这双重意义来说,作品都算是上乘之作,其中既有珍贵的历史文献价值,也是精美的文学欣赏佳作。
这是一部相当翔实完整的沧州戴氏家族迁徙移民兴衰史,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祖国宝岛台湾从“戒严”到“解禁”的历史变迁的真实状况,特别表现了燕赵义士反抗恶势力的革命斗争精神和坚韧不拔、勇于牺牲的顽强意志。这类作品的写作,需要脚踏实地、艰苦细致的案头工作,戴小华深入底层,钻进书斋,披阅三载,呕心沥血,独自写出了这样一部戴氏家族史,真是难能可贵。
戴氏家族在明清朝代就曾经辉煌过,那是个拥有3180亩地的大家族。他们是在元末明初,从浙江余姚迁至直隶景州,再到山西洪洞的。明朝永乐年间到了沧州。抗战初期,为躲兵荒马乱,戴家又逃难来到张夏。抗日战争初期,大伯就为国捐躯了,二伯慷慨开仓济贫,爷爷更是捐出3100亩地,分给抗日群众,还捐了一所学校为农民子女上学。解放后土改,所剩80亩地全分给了农民。而改革开放后,父亲和小华、弟妹又从海外回来,捐钱办学,扶助家乡建设。戴氏家族几百年艰辛跋涉、困苦奋斗的漫长经历,值得好好研究和书写。
文学即是人学,一部成功的作品,必定在塑造人物形象、深入挖掘人性方面下大功夫,使人物能站立起来,迸发出人性的光芒。戴小华集中笔力书写的是大弟戴华光。这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有血有肉的男子汉,人性的本真和变异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曾是当时的弄潮儿,锋芒毕露可又沉默低调,被称为“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他爱打抱不平,无私而轻财。他在美国留学期间,阅读了大量“禁书”,明白了许多民主、自由、平等的大道理,他毅然终止留学,回到“戒严”中的台湾,从事唤醒民众的宣传组织工作。后他被抓捕,作为反叛首犯,被判了无期徒刑,警方甚至扬言要“用麻布袋丟你到太平洋喂鱼”。监狱是最容易使人性扭曲的地方,可戴华光坚定的理想和信念不动摇,准备以死抗争。他多次大闹牢狱,踢破两道监狱门,四次被关入惨无人道的黑牢。11年后,台湾“解禁”,华光出狱,他又被当作时代的大英雄了,各党派拉拢他,各传媒吹捧他,可他一概拒绝、躲避。他决心退出政治舞台,隐身于母亲身旁,尽孝心,求生计,做一个普通老百姓。此举令世人哗然,有人说长期牢狱致使他意志衰退,有人说他患有精神疾病,可他一笑置之。最后,他干脆带着母亲,回到自己的故乡河北沧州,开个小面包铺,与故乡父老乡亲同甘共苦,共度余生。人性就是这样变化莫测,看似不可理喻,可还是在情理之中。兼济天下,是义举,独善其身,未尝就不是义事。我很欣赏书中转述的曼德拉的话:“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别去照亮别人。但是,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热量的人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戴华光就是这样的人。
戴小华还在书中为自己的母亲建造了一座大爱无疆的非人工纪念碑。母爱,当是人性中最伟大的一种情感。大弟服刑期间,亲属每月只能探视半小时。母亲年年月月从不放弃这半小时,每逢探视当天,都要一大早从台北松山机场飞到台东,再换八座小飞机飞到绿岛,还要搭车或搭摩托去到政治犯监狱。在监狱的匆匆半小时,有时还不让见。因为那里不让住宿,母亲又要在当天赶回台北。这样牵肠挂肚、日夜煎熬达11年之久,母亲的身体被完全拖垮,直到1999年,在台北过世。也许就是大爱的感召,通过小华的努力,母亲的遗体被完好无损地及时运回沧州下葬。2005年,又再和父亲灵柩合葬,入土为安。尚未受洗的基督教信徒母亲就是这样为信念而身体力行的。书中还写了小弟和大姐小妹为关照大哥和母亲耗尽了半生心血,无私无畏。整部作品都张扬着人性的善良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