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世纪早期象征诗派的代表作,《弃妇》一向以其全部感官的运用和意象的跳跃性而闻名,繁杂的意象和意象晦涩的寓意使这首诗披上了朦胧而略显阴沉的外衣,但是在诗的每个小节内,每个小节之间,依稀可以看见一缕“场景”意象带来的贯穿性和连贯性。
在第一小节中,场景意象较为明显地出现在最后两句“如荒野狂风怒号,战栗了无数游牧”。“荒野”或“荒原”的意象在这里有一个明确的轮廓出现,“弃妇”在这里战栗、无所依附,就好比是逐风水而徙的游牧民族一样,居无定所和狂风为伴。再结合前几句的意象和场景描绘,“荒原”显得更加饱满、立体。黑夜出现在荒原再合适不过,它本就是颓废一脉相传的保护色,蚊虫嗡嗡作响,荒原上充斥着他们如惊雷一样的声音。从视觉到听觉立体的描绘大致完成。再结合这个和“荒原”一同出现的“弃妇”,她身边似乎有无尽的罪恶与之伴生,鲜血、枯骨四散开来。宽广的荒原以其晦暗、阴森容纳了这个“弃妇”,为一切提供了开始。
到了第二节,“弃妇”似乎有了皈依,她可以“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荒原的颓废、衰败瞬时远去,而呈现为“山原”、“悬崖”、“红叶”等带着些许隐忧的意象。一个能够给人以舒缓、明快的审美感受的“空谷”场景于此出现,弃妇希望她的哀戚能够随着蜜蜂、随着山泉、随着红叶俱去,对于生活的向往和希望似乎有了一丝回归的迹象。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象征主义诗人里尔克的《秋日》,在《秋日》一开始便歌颂秋天是收获、甘甜的季节,但随后笔锋一转,写道“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此时孤独将永远孤独”秋日成了孤独的一种隐喻和对比。再看弃妇,单“红叶”一个意象就可以代表秋日,之后第三节、第四节的情感变化也和《秋日》有着相似之处。
弃妇的皈依最后宣告失败,第三节中,妇人的烦闷、隐忧经过短暂的克制、压抑之后开始反弹,她的一举一动都遍布着忧愁,情绪于此似乎代替“弃妇”成为了表达主体。此节的场景变化频繁,若是在不断变化的意象中寻找一个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他们都具有这“消散”的特征。
在开始之时,叙述者想象着夕阳场景中,夕阳之火可以将烦闷燃尽,从而最后变成飞灰,永无踪迹,不过,因为这个事件浓缩在“烟突”、“夕阳”之中,本可以抒愁的场景反而有了一丝颓废的诗意。随后是“游鸦”意象的出现,鸦之羽是为黑色,弃妇的忧愁和黑色形成对应,将情绪这种主观、非实在外化成了具体的颜色。忧愁将攀上乌鸦的羽翼,与其共同消逝。随后的意象承接游鸦,游鸦栖止在海边礁石,海啸之声、舟子之歌响彻,此时以游鸦消解忧愁的希冀再次失败,最后的场景归于海边,“海啸之声”、“舟子之歌”一静一动沉得弃妇的隐忧格外凄凉而又不狭隘。
到了第四节,场景不再切换,这在某一方面亦意味着情绪的死寂和追寻出路、希望的动作的消灭。由“徜徉在丘墓之侧”可看出这一幕的场景是在墓地,且是荒凉的丘墓,这和第一节的“荒野”产生了某种共鸣,同样意味着死亡、肉体和精神的消失以及永无天日之绝望,但不同的是荒原带着生命竭力的挣扎和烦躁,而丘墓则是死的沉寂,抒情主题对世界失望至极,以至于绝望。早期皈依的向善和追求情绪宣泄的狂乱变成了厌弃,世界和弃妇间的双重厌弃。
此外,“短裙”和“长发”是全诗中不多的具有女性象征意味的意象,他们一前一后出现在诗的首段、末尾,共同在弃妇身体上发挥着某种叙述、表情功能,而这两者的出现场景又均是压迫和死气沉沉的消极场面,这不禁让人联想起那个迎新去旧的时代里的女性。
诚然,意象是这首诗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一方面完成了诗歌情绪表达的任务,又承担起使表达陌生化的任务,情绪,而非情节、结构等物是这首诗中链接意象的线索。在这种情况下,场景意象在意象群落中就显得尤为重要,若将《弃妇》比作一串斑斓的手链,场景就像是情绪表达所要依循、并以其为载体的丝线,没有了它,原本就复杂的意象群落将更难被理解。
此诗中的场景意象还有一个特色就是中西方结合。“荒原”和艾略特有微妙的关系,倾听上帝之音的空谷在另一方面也是在追求基督教所给予的人生关怀,夕阳、游鸦、丘墓等意象在东方典故中可以找到很多的体现。李金发等人在引入外国创作形式和方法的同时,亦有着无法“同情”的矛盾,而解决这一矛盾的办法就是借东方典故抒写西方之情,但这并不能长久,随着都市化的发展,早期象征诗派终究并入现代诗歌一派,完场他们的历史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