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注视着临沂散文作家的创作走向和情感艺术的流向。一方地域散文的勃兴与散文家的崛起都与特定的生长环境和文化土壤有着先决的联系。刘星元散文的孤刀横绝与异军突起,映照出临沂散文的多元景象以及文学高原峰崮相互映照的雄奇之境。
刘星元的诗歌在几十年的沉积与掘进中挺拔成兰陵高壮的乔木,而他的散文在短短几年的成长中,与诗歌相映成辉,形成双峰对峙的风景。刘星元的散文作品并非批量生产,但他以“兰生高冈”的奇崛态势,以首批作品跻进中国当代优秀散文作家的行列。
在刘星元散文座谈会上,我以“散文江湖的刀客”为他定位,也许过早,但他的笔锋如刀锋凌厉、暗藏险机的力道和“出道即老”的定力,称他为散文的刀客也许并不为过。
走进刘星元散文的江湖世界,让我看到的不单单是刀光剑影、惊心动魄的场景故事,而是在况味人生。他的散文中有四篇是以“刀”为题材的,命名为《刀具志》。这几篇以刀冠名的散文,读后让我心生敬畏。刘星元自幼苦读金庸、古龙大侠的武侠小说。武侠小说深深影响了他的散文。刀客的铁血人生和神乎其技的刀法,演绎成刘星元的“江湖世界”。《剔骨刀》里的屠户,一把寒气逼人的剔骨刀在他的手里用得出神入化,他以苞丁解牛般的神技,剔骨削肉刀技精湛,把猪羊骨肉分离得如此“完美”。他的儿子小扣神秘地失踪了。骨肉分离的剜心之痛,浪迹江湖寻子的徒劳无望,屠户妻子的黯然病世,屠户也像冬天的雪花一样凄然陨落。屠户一家的命运最后以悲剧收场。《断头刀》杀机四起,步步惊心。侩子手的断头刀刀起刀落,在一颗颗滚落的头颅里,鬼头刀伴随着雷闪电鸣的血腥狂溅。刽子手最后砍落的人头竟然是他师傅的头颅。师傅传教刀法绝技给他,后来追随义和团朱红灯起事,被清廷抓捕送上断头台。刽子手与师傅不期而遇,师傅舍生取义,视死如归,将脖颈与断头刀相碰。刀具本性寒,嗜血,冷酷,无情,唯有祖母的厨刀是暖性的,祖母心善仁慈,刀如其人,带着人性的温暖和温情。
对于现代散文,我比较喜欢贴近心灵的散文,领略其间千回流转的艺术景象,可以陶冶性情;也喜欢那种情理智哲并茂的哲理散文,给人以思想启迪。当我读到刘星元的散文,像面对兰陵陡峭的山岗,需要攀越到一定的高度去读。他的散文笼罩着一种庄严、肃穆、神秘的色彩,隐隐中显露出宗教意识。比如,《剔骨刀》屠夫一家冥冥中的生死因果轮转,《厨刀》中祖母的厨刀与人皆如“花开花落”一样落寂,《刻碑人》一文深藏着碑与人的生存与死亡的哲学思辨,“刻碑人用自己的名,用自己的碑,用自己,联通了生死,弥合了阴阳。”同时也阐明了刻碑人的价值,“刻碑人无需墓碑,他们在人间沉默地活着,就是墓碑;他们躺进土里,也是一块墓碑。”《大地契约》一文闪耀着神性和宗教哲学的光芒:“大地若要养活一个人,势必要吞噬一个人。这是土地和祖先签下的契约。古老的契约,被祖先刻进了骨头里,然后伴随着家族的繁衍、扩散,不断裂变成无数枚小芯片,植入到子孙们的骨头里。”“作为签约者的子孙,在大地之上生活,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契约的存在。放眼三界,我们渺小如微尘。”大地象征着人类的生存世界,是宇宙、自然与生命的统一体,也象征着神的力量,不可违背。当人类生生息息与大地有着宿命联系的时候,每个人的命运以及命体的归宿冥冥中便有了主宰的地方。人们以无比虔诚的姿态对于掌管万物主宰生灵的大地顶礼膜拜。在《菩萨的烟火》中,祖母与菩萨的角色互转,其实是人与神的主体地位互转:“祖母的职责是将生命安全地护送到人间,这是她与阿努比斯的相左之处。作为神灵,阿努比斯将驱赶亡灵到达生命之外的所在。作为接生婆,祖母却要接迎新的生命来到人间。祖母的职责是将生命安全地护送到人间,这是她与送子娘娘的相同之处。”
刘星元的散文,还弥漫着感伤的人本主义色彩。当他的散文从神性的光芒中走出来,去拥抱大地和普罗大众的时候,那种感伤的情愫就像秋天的风一样飘满山岗。作家要面对他所认知的现实世界,一方面去追溯晚清和民国那段不太遥远的历史,重现那段悲怆的历史烟云,一方面要思考生命的世界。当作家俯仰广袤的星空、辽阔大地的时候,人的生命个体显得那么渺小,梦想又是那样迷茫。刘星元背靠着黄昏,面对着兰陵小镇,铺满夕阳余晖的大地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影子。他的散文,呈现出冷色调和黄昏意识。刘星元的散文《一个县城的九个片段》,让我们感受到的是诗人生存现状的伤感和漆漆黑夜里烈烈燃烧的生命的亮光。比如,《教堂顶端的十字架朽了》让我们首先想到的是上帝和神。教堂顶端的十字架极富有象征意味,它象征着“救赎”、“拯救”、“信仰”。作者从它的神圣中观察到它也是世间的凡物。作为物的载体,它也会腐朽。作者的思想和神的思想在碰撞:“作为驻扎在郊区的最后两个思想者,我和它是天马行空的仇敌。我们的目光对峙多年,内心却彼此皈依。而这皈依注定要关乎宗教和神灵,这是一种十分奇特和绝妙的皈依,我们皆是弱者,却要互为上帝。我已经觉察出来了,有时候,为了让我低头向它的宗教认罪,它会向我盘点生活的悲苦,将思想的尖刀插入我的肉体。作为反击,我则会借助异教徒的遭遇,向它历数上帝的过错。”当神性的光华剥蚀,所剩下的就是人性的光芒。《县城的三个诗人》作者用调侃的口吻解读诗人独具个性的生存方式和生命的价值。诗人看似颓废实则不同俗人的生活方式,点亮了诗神灿烂的灯盏。散文《无法平视的草垛》追怀充满诗意的草垛,让我们读到似水流年的感伤和“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的不同凡响的悲情意识。
刘星元对于散文文本大胆开掘,将心灵学、诗学和哲学圆圆融融地结合在一起,所以他的散文兼具神性、诗性与哲性的特质。刘星元执著地探索生命、宇宙的永恒与自由,表现一种终极价值的复归和人类精神的回归,这也许是他的散文创作的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