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拎着村庄;村,踩着云端;云,罩着崖顶。万丈悬崖下面的大渡河金口大峡谷中,一个来自天津的男人步履匆匆,那是初来乍到的我。
站在大渡河畔,我东张西望,唯见白云悠悠,不见一脊一瓦。我在想:那高高的云端之上,真的会是胜利村人的故乡吗?
当地文友问我:“你在找什么?”
“云端上的村庄。”
“其实,所谓‘云端上的村庄’,听着充满诗情画意,说穿了那是典型的‘悬崖村’,咱这一带有很多。至于胜利村旧址,如果不是特别好的天气,肉眼是看不到的。”
初闻“云端上的村庄”,应该与早先媒体曾经报道过的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阿土勒尔村有关,记得当时我正在天津的家中看电视,荧屏上惊现这样的画面:村子在云端若隐若现,峭壁上凌空垂挂着长长的藤梯,崖畔上镂刻着窄窄的石阶,几十名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像一长串贴在悬崖上的壁虎,手脚并用,一寸寸、一点点往上蹭,蹭,蹭……可这次到了大渡河金口大峡谷,我才知道当年的胜利村比阿土勒尔村有过之而无不及。云端里的胜利村,海拔高达一千六百米。当地人说:“人掉下去,就像从天上掉下去一样,不沾一根草。”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一刻,我真正懂了李白。
“老鹰茶,茶老鹰,香飘万里留客人……”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山歌声,如丝似缕,优美婉转,这应是从胜利村新址传来的吧。靠近村口,迎面矗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刻“道林子峡谷第一村”八个大字。天津的朋友曾提醒我,他二十年前和朋友不远千里下川西,曾攀爬过好几个“云端上的村庄”,从谷底到村庄,来回平均至少三天时间。很多乡民与世隔绝,见到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目光里充满了戒备和疑惑。
绕过大石碑,一条开阔整洁、弧度如虹的主街道扑面而来,两旁是几十幢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川西特色风貌建筑群:民居、超市、宾馆、文体活动中心……白墙青瓦,廊檐飞翘,阁楼竞秀,古朴中洋溢着时尚,雄浑中饱含着风情。小巷时见小桥流水,门口多有桂树浓荫,院内常常鸡犬相闻。各种石砌、木搭的花圃、围墙,玲珑雅致,风格迥异。三三两两的村民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下棋,有的主动和我打招呼,表情善良友好。
街道中央的文化广场上,三位美丽的彝家姑娘,身穿崭新、漂亮的彝家服饰,正在介绍这里的老鹰茶:“先生,喝杯老鹰茶吧。”
我问:“一杯多少钱?”
“咱自产的,不要钱,只要你们外边人常来做客就行。”
其中一个姑娘告诉我,她们几位并非云端上下来的移民,但她们所在的公司认准了胜利村得天独厚的旅游前景和发展商机,专门在这里开发老鹰茶。云端上的环境适宜种植老鹰茶。如今人下了云端,茶却上了云端,种植面积扩大,行销省内外。三位姑娘手拉手,唱起了《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路旁的花儿正在开,树上果儿等人摘,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不用问,进村之前听到的山歌,一定是这三位姑娘唱的了。我尝了一口老鹰茶,果然别有风味。
蓦然回首,这才发现身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石雕,内容展示的是当年胜利村人背着背篼在云端上艰难攀登的画面。正面题有四个大字:云端移民。石雕背面,镂刻一行小字:这里的人们来自悬崖绝壁的云端之上。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正在给游客讲云端上的故事:“我们来自云端,来云端之前,湖广是我们的家乡……”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云端。
“天时,地利,人和”。我这才发现,如今的胜利村不成为明星村也难。论天时,这里有关村坝火车站,成昆铁路大动脉在脚下的桥洞里穿越而过。2012年,铁道兵博物馆在这里落成,游客纷至沓来。论地利,这里位于乐山市、凉山州、雅安市交界处的纵深地带,长达二十余公里的大渡河金口大峡谷,被誉为“中国最美十大峡谷”之一,谷深达两千六百米,比长江三峡还要深一倍。论人和,这里的扶贫攻坚已有几十年。早先的扶贫是加固铁索,修缮石阶。从2004年开始,各级政府和村民先后投入五百多万元实施了易地扶贫搬迁工程。2010年“小凉山综合扶贫新村建设项目”上马,2014年,各级政府实施精准扶贫,组织发动群众开发老鹰茶、花椒、樱桃等产业。2017年,以文化旅游为发展目标的风貌园林提升改造全面启动……当地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些年来,四川省易地扶贫搬迁对象达一百多万人,而胜利村,只是其中一个华丽转身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