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在一生中爱许多的人
却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初升的月亮
去看它这些天慢慢变圆,又慢慢变缺
以前,天黑了,需要从墙壁的小洞里
摸出半盒火柴,左手稳稳地握着火柴盒
右手的大拇指轻轻地推出盒子里的抽屉
再用大拇指和食指从中取出一支
然后,将火柴盒呈约莫六十度的样子
左手的火柴并不急,它耐心地等着
它与火柴盒位置的高度契合
黑夜中,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信任
一切就绪,呲啦,火柴头划了下去
摩擦,碰撞,火柴盒的药皮留下一道印记
火柴头噗嗤一声,便绽放出一朵花来
这是它们彼此的疼痛,也是彼此的幸福
那么短,却又如此漫长,从钻木开始
煤油灯就在木桌上静静地等着
它是满腹油水的人,可它并不嚣张
等火柴头迎过去,它开始叙说一场情爱和故事
秋虫啧啧地聆听和称颂,再过些时日
它们要去地底下过冬,蛰伏至一声响雷为止
油灯火孱弱,颤颤巍巍
但它并不吝啬,满屋子都是光,那个说书的人
除了讲三国,讲水浒,还讲大观园
该散了,灯里的油并不多,那是
十几里外的百货店里小心翼翼捧回来的
而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想走
直到主人吸一大口气,肚子鼓鼓的
嘴巴也鼓鼓的,猛力地“噗”一声
他们才松松散散起身,叮叮当当出门
出去时,月色都被他们踩成了刚才的鼓
刚才的三弦儿
都那么急,都那么赶
没时间用炭火去熬一副中药
没时间提笔给姑娘亲手写一封信
姑娘也没时间衲鞋,没时间绣一双鞋垫儿
没时间织一件温暖的毛衣
或许还有更忙的,他在千里之外
没时间去回去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草树点评:
一首好诗几乎可以从某个维度诠释诗的定义。在诗歌声学的意义上,诗就是停顿,就是一种“慢”。《从前慢》差不多就是一种慢镜头的再现,来自于记忆,在某个寂静的时刻。它是煤油灯时代的温馨的时光再现,对于生于上个世纪中叶的读者,都不难从中找到共鸣。在这首诗中,点灯和夜话被工笔画般地再现,亲切、温暖,有着清晰的细节,可以这样说,它的成功也得益于细节,是细节的胜利。无论“火柴盒的药皮留下的一道印记”,还是“主人吸一大口气,肚子鼓鼓的/嘴巴也鼓鼓的,猛力地’噗’一声”,都带着浓郁的气息,是这气息激活了已经逝去的画面。值得注意的是,此诗有三处停顿,一是当火柴盒和火柴头的高度齐平,作为写作主体的声音出来了——“黑夜里,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信任”;二是“火柴头噗嗤一声”,绽出一朵花来,诗人说,“这是它们彼此的疼痛,也是彼此的幸福”;三是“煤油灯就在木桌上静静等着”,作者指认它是个满腹油水的人,可并不嚣张;抒情和写景,水乳交融。这不是凌驾于事物之上的言说,而是一种真切感受的表达,属于本体言说,主客之间的相互照应和落实,形成了语言的张力。
此诗语言质朴,叙述简约,细微处见功力,不失为一首优秀之作。当然,如果从罗兰·巴特之谓“可写性文本”的角度看,也许掐头去尾,直取核心,会使全诗作为一个独立自足的文本更神完气足。换句话说,“从前慢”对应当下的“快速”、“急忙”,完全可以让读者去作对比,去完成它对应于当前现实生活的各个层面的因应,因此作者首尾的设定不过是写作意图的显示,反而限制了文本的开放性。(2018.4.15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