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师妹”其实不准确,这么称呼唯一的依据,是雷达师兄与我有共同的母校——兰州大学、共同的授业师长——柯扬老师等。尊敬的柯扬老师去年5月去世。之前不久,我们87级在京同学刚刚与老人家团聚,谈到文坛“兰大四杰”时,他说阎纲、谢有旺、周鸣是同辈,只有雷达是学生辈。绚隆同学记忆力好,立即还原出当年我们在读时,作为中文系主任的柯扬老师不仅亲授《民间文学概论》一课,还在开学第一课谆谆善诱,鼓励大家向雷达师兄学习,云云。如此,从柯扬老师这边序起,如果忽略年资悬殊,兴许可以称雷达师兄;但我的同班同学后来读了雷达师兄的博士,以同学序,辈分又似乎不对。
后来之所以称“师兄”,是师兄本人的坚持,他说“这样方便”。这些天,断断续续看道一些文章提到师兄的“活力”和“锐气”,提到他不服老,一个证据是常常与晚辈称兄道弟。是这个道理,但我想,这里面恐怕还有一重亲切意味。有人据此说,雷达师兄身上有率真之气,没错,我愿意把它称作勘破世俗的“真挚、宽和与善意”。所以,雷达师兄走了,才会有那么多人自觉地怀念他,认他做朋友、师长,从他的身上感受人性的美好。我也是。
大约十多年前,好像是在文学报组织的会议上,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雷达师兄。其后,几乎每次见面,他都会大声地说“师妹,你也来了”,似有担心我在众人间寂寞的成分。如果那个时候,我恰巧新写了文章,又恰巧被他看到,他一定会当众谈论、高调鼓励,这就确实是抬举后学了。可惜我并不勤奋,所以,有时他会忍不住打电话来说个事,顺便督促一下。后来我手痒,写了几篇散文,他也都注意到。记得济南出差期间,不知什么起由,大家谈到我刚刚刊发在光明日报上的《祖父的青春》一文。雷达师兄让我把全文发给他。他看得很快,看完后特别认真地说,“你祖父,确实值得写。你这么写,没想到。”就在那次,他告诉我正在写“费家营”系列。“费家营”系列后来影响很大。包括《韩金菊》。
想起另一件事。与雷达师兄联系比较多时,应该是我担任人民日报文艺理论评论室主编期间。一方面,我要就工作中碰到的一些问题请教于师兄,另一方面,师兄也会因一些文章与我探讨。期间发生的一些事,记忆深刻。比如王蒙先生的《这边风景》出版后,怎么评价这部沉甸甸地带着旧日情感和昔日痕迹的新作品?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时间内大家议论纷纷,悬殊很大。晚间,雷达师兄打来一个长长的电话,说写了篇近五千字的评论。我还在犹豫,用近五千字的篇幅论一部作品,这种大方,我们报纸已经不允许了。“王蒙的这部长篇小说是当代文学的一个重要成就,我们要认真对待。”他说得很严肃。我想打个折,删两千字,各方审版也容易通过。他沉默了,说想一想。不到半天,他又打来电话,表示理解报纸的要求,但他特别认真地说,删完不能尽言,有损于这部作品的评价。这次轮到我沉默了。如大家所言,雷达师兄向有当代文坛“雷达”之誉,他的判断从不随意,一个大评论家评论一个大作家的具有重大标志意义的作品,如果仅仅因为篇幅问题,我们的报纸与之失之交臂,日后必然后悔。好在各级领导开明,经请示,同意发头条并加编者按。这是我主持文艺评论时的一个特例。这期间,雷达师兄和编辑的电话来来回回,他的果敢和严谨令人难忘。后来,《这边风景》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我心里也大大地舒了口气,总算没有吃后悔药。
见到雷达师兄时,我说《韩金菊》写得太动人了,有些“不忍卒读”。他听了,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兴,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寻找她的墓时,本来都不抱希望了,竟然在绝望之际碰到了……这是去年的事了。
再往前,2016年8月31日,《解放日报》“朝花”副刊编辑徐芳来京,招呼老作者聚会。73岁的雷达师兄骑着自行车驾到,笑呵呵地正泊车,被我用手机拍下来。我说漫画家方城80岁还能好好地骑车,他也一定可以。他很开心,说肯定没问题。
写到这里,想起若干年前还坐过雷达师兄开的车。那年,雷达师兄已经69岁,信心满满。其时我还不是合格司机,坐在车里,直打寒颤。
兆寿问要编纪念文集,能不能写几句?往事一桩桩地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