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 眼
年看山有个习惯,傍晚没事他总喜欢到村头转悠。村头有棵老榆树,年看山站在夕阳掩映的老榆树下,眼巴巴望着过路的行人和车辆。年看山心中会等候一辆黑色小车,儿子年德水是局长,每隔一段时间一家人总会回年庄探亲。
年看山在心中数着日头,当局长的儿子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老伴说:“死老头,德水现在是领导,哪能经常围着你转!”年看山听老伴说的在理,但心里还是巴望看到儿子一家的身影。于是,年看山就给儿子打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年看山接着又给儿媳打电话,儿媳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告诉年看山说德水出差了。
年看山想到城里看看儿子,老伴说:“死老头,德水现在是领导,哪有功夫接待你!”年看山听老伴说的在理,闷闷不乐地到村头转悠。老犁头看到年看山打招呼说:“看山,又来等儿子?”年看山摇摇头:“我过我的日子,等他干什么!”老犁头忽然关心道:“看山,有人谣传德水犯了错误!”年看山道别老犁头,再也不喜欢到村头转悠,他害怕老犁头向他问话。
不知不觉,年看山好像病了。老伴陪他到村里医疗室看医生,医生还没问话,年看山就强打精神笑了笑,执意说自己没病。老伴见年看山越来越消瘦,吓得赶紧偷偷给儿子打电话。电话没有接通,老伴接着又给儿媳打电话。
没多久,儿媳一个人风尘仆仆赶回年庄。年看山站在院子里,呆呆地在看面前一株半枯萎的桃树。儿媳说:“爸爸,跟我到城里看医生!”年看山望了一眼儿媳,生硬地回答道:“我没病。”儿媳被年看山反常的样子吓了一跳。年看山迟疑片刻,问道:“他人呢?”儿媳嗫嚅说:“爸爸,德水他,成了病树,被纪委找去了。”年看山身子晃了晃,但还是稳稳调正身体,继而用力吐出几个字:“病了得治!”
年看山傍晚没事还是喜欢到村头转悠。年看山站在夕阳掩映的老榆树下,还会像从前那样,眼巴巴望着过路的行人和车辆。
白天不懂夜的黑
年庄有两个人出生在大年三十。村民年夜生在晚上,大名因此叫年夜;年夜的儿子也生在大年三十,时辰却是在晌午,年夜于是给儿子取名叫年白。
年白上学懂事后,嫌自己的名字直白,几次闹着要改名,年夜说:“改什么改?就这名字好,白白的,干净。”
年白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当公务员,仕运顺达,先是科员、科长,然后很快做到局长。年白孝顺不忘本,经常回老家看望父母。年白每次回到年庄,不仅爱给年夜带些高档烟酒,还喜欢将好烟好酒馈赠年长的村民邻居。
刚开始,每逢儿子年白带着好烟好酒回来,看着村民们羡慕的神色,年夜很是得意,当局长的儿子年白给自己脸上添了很多光彩。
年夜得意没多久,就有了心事。看着儿子年白从车上抱下烟酒,年夜嘀咕说:“这么贵的东西,得花多少钱?”年白笑了,道:“自己买的,老爸放心吧,干净!”年夜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一次,年夜路过村东路口,无意中听到两个人在闲谈。一个是村里的年结巴,一个是邻村的牛瞎子。年结巴递给牛瞎子一支烟,说:“瞎子,抽,抽我这支,是,是局长年白,年白给的。”牛瞎子将烟扔回给年结巴,道:“这烟我不抽,脏!”年结巴道:“年夜说,说他儿子的烟酒,都是,都是自己花钱买的。”牛瞎子说:“自己买的,你相信不?”年结巴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嘴软,我,我不好说。”牛瞎子用拐杖敲了敲地,道:“我就问你,年夜说他儿子的烟酒,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你相信不?”年结巴道:“那我,我不相信。”
年夜仿佛受到重重一击,佯装没有听清牛瞎子和年结巴的对话,转脸悄悄绕道离开。年夜开始给儿子年白打电话,叮嘱他以后回家,不要再带好烟好酒。可年白以为年夜只是心疼他破费,回老家依然带着好烟好酒。看着年白从车上拿下好烟好酒,年夜交待年白,今后给村民邻居的馈赠,就全部由他负责转送。
年夜将儿子年白孝敬的好烟好酒,开始悄悄拿到集镇上,兑换成一些低档次的烟酒,再分送给村民邻居。年夜只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没想到,一次路过村东路口,无意中又听到两个人在闲谈。一个是村里的年结巴,一个是邻村的牛瞎子。牛瞎子道:“年夜到处说,他儿子的烟酒,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你相信不?”年结巴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嘴软,那烟酒,也不贵,自己买的,我,我相信。”牛瞎子道:“结巴,别听瞎话,我听人说那个年夜,将好烟好酒,全部拿到集镇上兑换,你相信吗?”
年夜仿佛受到重重一击,佯装没有听清牛瞎子和年结巴的对话,悄悄绕道离开。年夜开始给儿子年白打电话,叮嘱他以后回家,不要再带好烟好酒。可年白以为年夜只是心疼他破费,回老家依然带着好烟好酒。看着年白从车上拿下好烟好酒,年夜问年白:“身上带钱没?”年白不解。年夜道:“今后再给大家买烟酒,要全部在村里的小超市!”
举碌碡
年庄有个村民叫年壮,身体强健,一身蛮力,一铁锸下去,一个人能端起一百多斤重的土疙瘩。
劳作之余,村民常聚在村头老榆树下嬉闹。有人说:“年壮,你能将屁股下的碌碡举起来吗?”年壮起身看了看碌碡,有点胆怯,将碌碡试着抱起来,最终却只能抱到胸前就脱手。
一天,年壮正将碌碡试着抱起来,忽然,一个过路行人带头为他欢呼鼓掌。村会计年守财认出来人,惊喜道:“乔乡长,您怎么来啦!”年壮憋红脸望了望乔乡长,乔乡长道:“能把碌碡举起来,干个治安主任我看不成问题。”在乔乡长目光注视下,年壮竟然将碌碡高高举过头顶。
年壮当上了年庄治安主任。此后,村民在榆树下嬉闹,年壮在他人提议下,又将碌碡抱起来,但却始终举不过头顶。一次,忽然有人惊叫说:“乔乡长!”年壮以为乔乡长来了,竟然又神勇地将碌碡举过头顶。结果,那人口吃一句话没说完,继续道:“乔乡长来了,年壮就一定能,能将碌碡举起来。”
又一天,村民又在榆树下嬉闹。这时,有人看到乔乡长正在远处向这边走来,年壮在人提议下正准备抱碌碡。村会计年守财说:“别打趣,乔乡长前两天退了,已经二线。”村民们正说着话,乔乡长走过来。年壮习惯性地将碌碡试着抱起来,结果,碌碡只抱到胸前,就又像从前一样脱手,最后累得一屁股瘫倒地上。
村里有个“年纪检”
年满月坐在墙根磨盘上吸着香烟,忽然他掐灭烟头,心里毅然决定,要对年谷雨的问题“初核”。
年谷雨是年庄的村主任。年满月本人却不是干部,他只是年庄的普通村民。别人爱喊年满月“年纪检”,甚至忽略了他的大号“年满月”,缘由是年满月平时爱唱戏,一次乡里组织泗州戏汇演,女班主让他饰演戏里乡纪委书记,年满月演得活灵活现。村里于是有人喊他“年纪检”,没想到这么一喊却喊开了。
年谷雨是年满月的儿子,年满月决定对年谷雨的问题“初核”,因为他发现做村主任的儿子露出了令他憎恶的“腐败尾巴”。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一轮满月挂在天空,年满月坐在墙根的磨盘上吸烟,这时一个人走过来。村里的每个人年满月都熟悉,听那人一声干咳,年满月断定是后庄的张麻子。张麻子脸上有几粒稀稀疏疏的麻子,村里人说话直白,喜欢喊他“麻子”。
张麻子没事爱到年满月家蹭酒喝。年满月站起身,递了支香烟给张麻子,打招呼说:“怎么好长时间不来剋酒?”张麻子接过香烟诉苦道:“哪有心思喝闲酒?女人这几天犯痴呆。现在这地又要被征收。”年满月很快想起来,几天前张麻子在他家喝酒,两人因为土地补偿有没有猫腻争论过。当时,张麻子说:“纪检,这文件是死的,人不是活的吗?谷雨他肯帮我计谋,多陪两个也不是多大的事!”年满月驳斥他:“你说的时代过去了。”张麻子酒喝多了,不高兴地说:“纪检,我知道你私心重,你不就是爱护儿子的羽毛!”
张麻子捡起年满月扔到地上的烟头,借火吸了几口香烟。年满月警觉道:“这么晚干啥去?”张麻子支支吾吾说:“我来找谷雨,哦,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把身份证给他。”年满月嘀咕说:“又不是会计,他要身份证干什么?”
清晨,年满月早早起身坐在磨盘上吸烟。他见年谷雨打开院门,赶紧凑过去说:“哟,谷雨,给你发短信怎么不回?”年谷雨冷冷地道:“什么短信?”年满月说:“谷雨,张麻子究竟是几月份出生?”年谷雨白了一眼年满月:“问这个干什么?”年满月说:“这个麻子,老和我比大,我一直弄不清他的出生月份。”年谷雨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年满月说:“昨晚他不是送身份证给你?”年谷雨道:“瞎扯,我几时拿他身份证!”
这样,年满月就疑惑张麻子说了假话。于是,他故意将平常坐在磨盘上抽烟的习惯改了,躲在院子里抽烟不再露面。果然,没过两天,年满月就获得一个新情况。这天晚上,他正坐在院子里躺椅上琢磨张麻子的事,这时,隔壁传来一阵敲门声。年满月掐灭烟火,从门缝里伸出头偷看。张麻子站在年谷雨的院门口,左手提着用网袋装着的一包龙虾,右手提着捆好的一只鸡。年满月顷刻间火冒三丈,小声骂道:“呸,苍蝇!”
年满月开始部署“初核”工作,老伴张采莲是他的忠实执行者。傍晚,年满月交待张采莲给张麻子打电话,说是请他到家里喝酒。年满月之所以让张采莲打电话,是因为他察觉张麻子这段时间故意躲自己。他想通过和张麻子在酒桌上切磋,好进一步套套话,方便对年谷雨的问题开展调查。
张麻子正在忙着给年谷雨发短信。他准备烧晚饭时,忽然接到年谷雨的电话,告诉他想到他家吃晚饭。张麻子估计自己求托的事应该有了眉目,激动得锅上锅下忙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听张采莲说要请自己过去喝酒,张麻子得意地笑了。因为不满年满月护着儿子,张麻子故意躲年满月,看来年满月害怕得罪自己想摆酒赔罪。张麻子很开心,对张采莲道:“哟,还真不巧,晚上我有应酬。”
年满月对张采莲说:“麻子说他有应酬,你相不相信?”张采莲道:“麻子就是点子多,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不信。”年满月说:“对了,你不信就对了。他不来,难道咱们不能过去?”
年满月让张采莲以回娘家为名,晚饭时顺路到张麻子的门上一探究竟。张采莲侦察的结果,让年满月大吃一惊。张采莲告诉年满月:“麻子把谷雨和小田俩口,请到家里喝啤酒,饭桌上的两只盆里,装满了龙虾和鸡肉。”年满月没想到案情发展这么快,在心里嘀咕道:“先是收礼,后是接受吃请,这可是典型的顶风违纪!”但他对这样的初核结果一点没有成就感,心情越发沉重。
年满月决定“单挑”张麻子,主动找他当面摊牌。第二天清晨,张麻子坐在院子里的饭桌旁,正在一张一张数钱,这时年满月推门进来。张麻子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来,手中的百元大钞掉了几张到地上。年满月喝道:“人赃俱获,还不给我说实话!”张麻子冷不防被年满月吓懵了,点头哈腰道:“我说我说我说!”待他反应过来,反问道:“我说什么?”
年满月说:“你给我老实交待,不然我马上给乡纪委唐书记打电话。”张麻子沉着脸道:“年满月,你不要步步紧逼!”年满月缓和说:“麻子,你别紧张兮兮,先跟我把事情说清楚。”张麻子嘟囔着嘴道:“假纪检,你别入戏太深,我也不过就是求谷雨帮了点小忙。”年满月道:“这小忙怎么个帮法?”张麻子说:“修大桥刮到我家二分地,上面每分地补偿五千元,谷雨通融给我多算了点,昨天让会计给我送来一万五千元。”年满月听张麻子说完,生气道:“你一说,这事就完全清楚了,你给年主任送了龙虾和公鸡,还请他吃了一顿,就多了五千元。”
张麻子听了年满月上纲上线的定论,慌忙辩解道:“我说假纪检,不是这样的,也不完全是这样。”年满月望了一眼饭桌腿脚还没打扫干净的龙虾壳,气得甩手出门而去。
年满月决定突击审问儿媳小田。他让张采莲打电话通知,张采莲道:“你看你,戏演多了,这两步路,你过去找她不就得了。”年满月说:“你懂什么!我登门,她要是不讲实话呢?我要对她审查!”
小田和张采莲婆媳关系不错,张采莲一喊她立马人就过来了。年满月喝道:“小田,现在我向你问话,你要实事求是!”小田听了年满月严厉的“台词”,吓了一跳。年满月道:“小田,你跟年谷雨是什么关系?”小田被年满月再次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张采莲。年满月道:“你们与张麻子有没有经济交往?”小田看张采莲也是一脸严肃,这才明白年满月是向自己搞调查,就回答说:“经济交往?没有。”年满月沉下脸道:“真的什么交往都没有!”小田说:“哦,您这么问,我想起来,麻大舅送过一只鸡和一包龙虾。”
年满月望了一眼张采莲,心里道:“嗯,说实话了,还算诚实。”张采莲关切地问道:“后来呢?”小田说:“我们不要,和他推推扯扯,他就是不肯拿走。”年满月道:“后来呢?”小田说:“后来,谷雨就将龙虾和鸡拿到饭店里加工,给麻大舅家送过去给舅妈补身子。”张采莲瞟了一眼年满月,抢先问道:“那谷雨帮你麻大舅多领五千元,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田看张采莲紧张的样子,笑着说:“这件事情,谷雨交待轻易不要说。”年满月道:“这也是实话,徇私舞弊套取资金,怎会轻易对外说!”
小田道:“爸,事情是这样,麻大舅多次找谷雨,说是日子过的揪心,让谷雨帮帮忙。我们看他困难,私下给他钱,他又不肯要,这次他因土地补偿又来缠谷雨。”张采莲急着插话道:“后来呢?”小田说:“后来,后来谷雨就以补偿的名义,拿咱们家里的钱,多给了他五千元。”听小田这么一说,年满月和张采莲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年满月道:“听你说的天衣无缝,证据呢?”小田哭笑不得说:“证据?你们看,我手机里的取款短信还在这!”
年满月一个人从不喝酒。这天晚上,他亲自下厨多做了两道下酒菜,让从不饮酒的张采莲陪他喝上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