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书》中,我最关注那些有关乡村生活、场景的篇什。对我们而言,乡土生活常常处于现实的边缘地带,潜伏内心深处,与乡愁暧昧相处。这样的写作几乎都是重返岁月现场,在记忆中反刍时光。当然,这也是最丰盛的创作资源,乡村叙事是我们挥之不去也应该终生热爱的。问题是,仅就散文而言,雷同的书写太盛,总在“小我”的圈子里打转转,自我陶醉,难以真正进入乡村内部。《燃情书》遇上我这样的读者,是不好对付的。除了我对乡村题材散文怀有一以贯之的高度警惕性,我与孙曙,虽说没见过面,但我们都是同年代人,都在苏北盐城出生、长大。因而,我会调动阅读经历和生命体验双重视线,来审视孙曙书写的真实感和体悟的文学性。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孙曙笔下的那些细节、场景、人物、自然以及体验,给予我熟悉的陌生。作为叙述者的孙曙,如同乡间的一位老者,话语平实,又让你着迷。陈述的那些往事,让你亲切,又有诸多的新鲜感和厚实感。孙曙的感悟力纤细而热烈,在视界开阔的书写中,低调且从容。在《咸》一文中,他寻觅到苏北人咸味之中的集体记忆和文化品性。这些经盐腌制的小菜,在庭院、路边高调出场,餐桌上不起眼而又从不会离去。它们如同季节一样与人们的生活紧紧相依,那或淡或浓的味道,不仅参与了生活,更是制造了生活。《与一块土地的瓜葛》,由土地至生活日常,直至生命和精神的坚守与深思。孙曙着实是把乡村的肌理、日常生活的纹路以及岁月的枝枝叶叶,以文化为盐,腌制成一道可口的文学大菜。也正因如此,《江干行》《此身只合同里老》《北》等行走散文,不再是流水账加拍照式的到此一游。孙曙像是一位点卤者,或者他本身就是一滴卤,融入山水,化身于五光十色。经由他心灵的真诚和智性的参与,万物的灵性苏醒,文化现出自然的呼吸。《晚期青春期女人萧红》,回到人物的过往,叙事贴着那个时代,还原萧红人生的某些气质。这是孙曙散文的鲜明质地。不是那种张扬式的文化散文,又不是清汤寡水的自说自话,在他的散文,尤其是《燃情书》里,文化就是一粒盐、一滴卤,渗入叙事,盐卤,不见其形,味道忽隐忽现,清淡绵长。如此的散文,有了别样的风味,浓郁了书写的品质。
孙曙极度尊重文化,有种植于骨髓的敬仰,这自然生成了他个性化的语言。他把民间、学识和文化性的思考,揉进汉语的古典美,以文学视角观照生活现场,又以生活气息浸染文学话语。《燃情书》正是这样风格饱满的文本。语言,不再是浓妆的妖娆,庸常的杂耍,而是从灵魂里自然地流淌,血肉般的生命力随风而长。这样的语言,很像苏北盐城的那些河流。它们在乡间村前默默流动,倘若你静下心走近它,便能听到河水的私语。同样的一条河,不同人走近,会有不同的感受和参悟。但不管如何,河流是丰蕴的,潜藏岁月的脚步和人世间的沧桑。这些河流,不招摇,包容一切,滋养生灵,有着它们自己的意韵和风华。
走进《燃情书》,我们仿佛是在与从小一起长大,但又相当有见识、有文化的朋友,进行亲和而又处处有惊喜的交谈。孙曙精心整理生活,随性对待散文创作,将粗粝的生活与优雅的内心,悟化为生活之上的作品。正如他所说,“给躯体和生活的暗默以光亮和声响,给瞬间以深刻和长久,给迅急飞逝的时间和繁杂琐屑的世事中,勒刻存在和存在的意义,于虚无中救出自己的生命个体的‘此时’‘此在’。”我们既可以把《燃情书》当成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又可以触摸到孙曙之于文学的力量。他以《燃情书》传递了散文创作明亮的气韵,让我们体味到文化力量的坚韧与可亲可爱。
孙曙写散文,在小说、诗歌和文学评论上也有相当的历炼。他身在都市,对乡土仍然不忘初心。这些对散文家的成长尤为重要。散文写作如若想有所建树,综合性的文化修养,是无法忽视的原动力。孙曙具备这方面的修为,对文学又有高度的真诚。相信,《燃情书》既是孙曙散文创作之路的新标高,又是继续前行的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