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村的早晨充满一片祥和宁静。先是屋后园圃中榆树上的喜鹊,在黎明微熙中,对着初升的朝阳开始喳喳地叫着.随后,沐浴着霞光的几只百灵迎合着喜鹊的欢噪也轻声婉转地欢唱起来。应声而起的月儿,双眼闪烁着喜悦和期盼。她一边在井台上汲水,一边自言自语:
“开门就听见喜鹊叫,会是什么好事要来啊?”她望着东方的天空,神色不由得恍惚起来。此时,一轮初升的红日正冉冉升起在这乡村初夏的山野。满目青催欲滴,虽然金兵的铁蹄在中原纵横肆掠,但这江南的山村荒野,倒有稍许的安宁。也许是触目生情,月儿又想起了死于金兵铁蹄之下的父母和失散的弟弟。双眼立时噙满了泪水。她怕夫人看见引起伤感,急忙用袖口擦掉。
“死丫头!看见了什么好事啊?大清早就说个不听停!”茅屋的柴扉轻轻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神情安详,虽然布衣荆裙,面目有些憔悴,但举止之间,流露出一种典雅和高贵的气质。她看着充满青春气息的姑娘月儿,眉宇间不由得露出爱怜的笑意。
月儿笑着对她说:“夫人,怕是有好事了!你看大清早就有两只喜鹊对着咱们的屋子叫个不停。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说不定会来贵客的?”月儿象树上的两只喜鹊似的,对着夫人报喜。
夫人注视着阳光下的原野,嘴里喃喃自语:“能有什么好事清哪?”她内心里在想:南渡之后,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已无收复失地之心。中原大好河山尽在金人统治蹂躏中。朝中主张积极抗金的几位忠臣遭到贬逐和排挤。看来,回到故乡已是颇费周折了。
阳光已经灿烂地撒在这荒村的山野。群山起伏的下的田野里,已有辛勤的农人在进行夏季的耕作。不远处的田塄上,一头馋嘴的老黄牛乘小牧童不注意,就偷吃一口田间的稼禾。引得小牧童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呵斥它。柳阴下的小河明亮、清澈。闪烁着银光向远处的山谷间淌去。
散落在田野上数处农家茅屋的上空,飘起淡淡的炊烟。虽然生活艰辛,但这笼罩着战争阴云的荒村,农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耕作。
易安居士李清照,金石大家赵明诚夫人,此时避乱江南已经三载。记得南渡后的第二年的正月,目睹歌舞升平里的临安城,看着流离失散在江南的中原百姓,缺吃少衣。而临安城内的歌榭酒肆却夜夜笙歌,朝朝寒食。商女歌妓的艳词绯句,无处不有自怨自哀的偷欢,放肆情结。
对此哀怨偷欢的不作为的政局,她在悲愤之余,写下了五言绝句给予讥讽:“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对着荒村的古月和道旁野花,她只是万种忧愁不在言中。在战争中奔波流离,生活虽然艰辛异常,但有夫君赵明诚相伴身旁,却也酸辛中还有依靠的温暖。自从赵明诚病死后,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忧虑充满心间。面对镜中日渐憔悴的自己,她只有安自伤情。好在于战乱中收留了孤女月儿,给了她一点暂时的安慰。
二
山村的日子过起来却到宁静。终日有月儿相伴左右,给了这孤独的离散生活一些生机。记得还是去年临安郊外的道上,她从城里访客不遇泱泱归来,在初雪的荒凉枯树旁,看见在寒风中簌簌发抖,身软无力的月儿姑娘。不由得一阵心酸。问话之间,从口音知晓她也是中原人氏。逃离中州时,父母均死于金兵的刀下。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又在流徙途中失散。苦命的姑娘,如果不是夫人恰好从此经过,她会没有了在活下去的心思。……
中午的时分,阳光已经非常炎热。郁郁葱葱的山野里,到处流动着郁热的暑气。在散布于山谷和河川间的空隙处,被精心耕作过的庄稼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夫人和月儿头戴草帽,在田间里帮着邻居春旺嫂子薅草。
“夫人!快歇歇啊?你这样劳动,我们实在担当不起!”快人快语的乡间妇人,满脸流着汗,紫红色的脸庞上,一对诚实的大眼里含着一丝忧郁。
“没事的,偶尔活动下,也有好处!”夫人淡然一笑,随手接过月儿递过来的手绢擦汗。“你们天天这样劳动,不也是很好吗?”
春旺嫂子爽朗地笑着说:“我们天生就是苦命人,不劳动吃什么?不象夫人金枝玉叶!”她说着,看看夫人稍皱眉头,连忙转过话头“可惜夫人待在我们这穷苦的乡下,实在是吃大苦了!”
在旁边的月儿疾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夫人宽厚的笑了笑说:“春旺嫂子,我如果能有你这样好的身板那多好。就是生在官宦家里,从小不知稼蔷之苦。你看看这战乱一起,我走路都困难。倒不如你了”说到此,心中又隐隐作痛。
已经有多日未见山外的消息了。不知道临安城内朝廷又是怎样的变化。她望着这满目的稼禾,看着郁蓝色的高空上飞翔的苍鹰,对着山岚缭绕、笼罩的山峰,不由得思索起来。
眼下江南已是夏收在望,如果不是金兵入侵,中原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丰收的庄稼已经等待开镰了。济南城里大明湖的荷花,想必是“映日荷花别样红”了。想到故乡,她内心不由的阵阵作疼。捎出去的信不知送到他的手中?
远处的山路上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一头灰色的毛驴身上,挎着个瘦小的老汉。花白的山羊胡子翘着,满不在乎地晒着炎日,悠然自得地走来。田里的三人都站了起来,春旺嫂子见是多日以前出山去的老邢大叔,连忙扬声喊了起来:“老邢大叔,你活着回来了?”
“呵呵,我的命值价的很,死不了。”老头戏谑着春旺嫂子,跳下驴来。
“没缺胳膊少腿?”春旺嫂子继续开玩笑。夫人怔怔地看着走来的老农,看着他俩在开玩笑,不由得舒展开眉头。
走进的老汉似乎认出是夫人,连忙擦了擦昏花的双眼问春旺嫂子:“你旁边的是赵夫人?”
“是啊?要不我吆喝你下驴做什么!”春旺嫂子回答着,回头看看夫人说,“就是他送的信 。”
老邢老汉已经快步走到不远处站住,恭敬地说:“夫人啊,!老汉这里又里有礼了!”做下揖去。“夫人啊,!我也要急着找您啊?”
夫人说:“你辛苦了,不忙,”她回过头去对月儿说:“快给老邢大叔到水!”
老汉结果月儿递过来的凉茶水一饮而尽,惬意地擦着胡须上的水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用双手交给了月儿,大声说:“夫人,您交给的差事我完成了,好不容易在南府大门前等了数天,才见到府里的厨子,像他讲明是你的信后,我才见到了管家,让我在客店里等了两天后,给了这封回信。还赏了我一两银子作回来的盘川!”
李清照接过月儿转送上的信函,看了起来:
“夫人并致大安!自去岁临安一吾,转瞬又是一载。山河破碎,辗转难眠。但朝廷沉迷半片河山,久不思蜀矣!今闻几位主战大人被斥责出庭,北上使节已作纳贡先驱,不日将到金主皮帐称臣。此地只有终日以泪洗面矣!”
李清照读到此不由心中一阵剧痛,眼前冒起了金花,站立不稳。月儿和春旺嫂子急忙左右扶住。“您怎么了夫人?”月儿带着哭腔问道:“夫人,您那里不舒服啊?”
李清照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焦虑的二人,平静地说:“没事,大概是有点中暑了.”
老邢老汉拉过来毛驴,春旺嫂子和月儿把夫人扶上驴背,三人簇拥着夫人向屋子里走去。
三
临晚的时分,突然起了雷雨,瞬间的大雨洒在山野,立时骄横的暑气有了少许的收敛。随后转作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到暮色苍茫,夜色笼罩了大地。一阵轻风吹来,门外的槐树间发出簌簌的声响。水塘里的蛙鸣在寂静的夜色里鼓噪着。使这荒村的的夏夜显出了宁静和凄清。在小雨总算停住后,一弯仲夏夜的月亮悄悄地挂上天际。刚才还是漆黑一片的山野,此时开始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月光下的大抵朦胧而忧郁。夫人李清照看着身边熟睡的月儿,怜惜地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缓慢地披上长衫,轻轻地走出屋门。刚才的梦境还在脑际存留。这么多年,从未做过这样离奇的梦。难道是神灵的暗示?
她还清晰记得,还是少女时的打扮。和儿时的女伴游大明湖。在无穷的荷花丛中,她似乎站在一株巨大的红色荷花上。荷花载着她轻轻地飘起来,她没有畏惧,反到高兴地笑着,同着上升的荷花向蔚蓝的天空飘去。灿烂的云彩不时飘过他的身旁。待进入高大的玄门后,她看到无数的丽人和不俗的仙人在辉煌轩昂殿宇上排列成行。她隐约看到夫君赵明诚的身影,只是她不敢作声。
“李清照,你来了吗?”空旷中的问话传出高堂之上,她疾忙匍匐下去。知道这是天帝在发问,她似乎还在犹豫着回答什么时,旁边来了一位美丽的仙子悄悄告诉他:“乘此良机,何不尽诉苦情!”
对啊!我何不向天帝把我半生的坎坷苦楚陈述?当她想着要开口说话时,身下的荷花却在移动,抬头之际,不见了绚丽的天庭。身躯又在大明湖的荷花上,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岸上的女伴惊声疾呼:“看你身下的荷花在下沉,赶快上来!”
当她挣扎着要上岸时,荷花和她一同沉入湖底。……
——是一场梦,但也是多年诗词心情的回报。长时间伫立在月夜下的李清照,双眼清泪长流。看着寂寞安详的大地死寂一片,心内激情澎湃,按耐不住的涟漪将神思载入遥远的星空。她禁不住提笔写了起来: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去三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