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映川早期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属于商业化语境中的“另类”,她们耽于幻想,是一群“超凡脱俗的鸟”。在情感追逐中,她们一再拒绝物质性的生活,对男性有着本能的蔑视和不信任感。她们要逃离的正是现代性的物质生活,而所追寻的则是一尘不染的理想化爱情。这是一种陷入绝境的写作,绝望到拒绝亲情和友情,绝望到“只爱陌生人”。从写作立场看,中篇小说《当花瓣离开花朵》是对她前期女性写作的一次超越,尽管这个小说也是关于逃离的故事,但杨映川对逃离这个词的认识更趋深化,她把女性对物质的逃离置换成了青少年对亲情的逃离。如果说《做只鸟吧》《只爱陌生人》等早期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一心想要逃离的是物质化的现实,那么,《当花瓣离开花朵》中的莫云要逃离的则是物质困境中的亲情。莫云生性敏感,与其他同学相比,家庭环境、经济条件相差悬殊,她开始怀疑父母身份的合法性。于是,莫云在意识中虚设了一个父亲形象。这种假想中,现实中亲生父亲莫贵被作为物质符号的石磊爸爸所代替。然而,莫云的逃离姿态远没有早期小说中女性那般决绝,最终还是被父母的良苦用心所感化,在短暂逃离后又回到父母身边。杨映川通过一个女孩对亲情的叛离与回归,向我们提示了物质现实中的伦理困境及其重建的可能。
从创作时间上看,《当花瓣离开花朵》属于杨映川早期作品,发表在《山花》2005年第10期。之所以把这部作品与《找爸爸》《马拉松》结集出版,也许是基于这样的思考,它可以从伦理叙事的角度贯穿杨映川前后两个时段的创作,构成“伦理想象系列”。显然,近期伦理想象中,就人物而言,少了些许青春期的叛逆,而多了承担与包容的气度。关于“问题父亲”的想象,是杨映川近期探讨的重要命题。《闭上眼睛》《找爸爸》《马拉松》等中篇小说都是这样的篇什。《闭上眼睛》的主人公潘登高属于中产阶级,平日以脾性柔和著称,经济境况上优于张大民,但在某一天,还是忍不住打了儿子一记耳光,宿命般陷入类似其父的狂躁之中。后面两部作品中也出现了亲情伦理危机,但作者没有把它进行“白热化”处理,而是在宽厚和体谅的讲述中展开一种对人性中久违了的善意的呼唤。
中篇小说《找爸爸》把父亲形象置于幕后,而把父亲缺席状态下家人遭受的苦难推向前台。家人在对“父亲”的追责中走向宽容,由怨恨、懊悔变得包容一切。这其中,为确保伦理想象的合法性,叙事逻辑该如何处理,无疑是对作家的考验。为了把小说写“大”,杨映川娴熟地处理了这种伦理的突变。我们看到,女主人公身患绝症,她要在生命的端点寻求自我救赎。这就在人性的基点上建立起伦理想象的合法性。与前期创作不同,杨映川没有讲述女性的逃跑与历险,小说叙事的女性幻想特征逐渐消失,而更多关注那些既贴近现实又直面内心的命题:承担、原罪、救赎等。中篇小说《马拉松》讲述主人公为了找回失踪的儿子,不仅改变了偏执的个性,而且不断忏悔,寻求救赎。作品对良心、道义、承担等传统命题的解读别有洞见。某种意义上,杨映川近期创作的转向,在“70后”作家中具有代表性,是这一代作家精神成长的重要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