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苦没钱,囝仔爱过年。”父亲好几年不再叨念了。
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过年了,有肉吃,有新衣穿,有鞭炮放,还会做很多糍粿,令人大快朵颐,乐不可支。
小年二十九,一家子便张罗着置办年货,杀鸡杀鸭,舂冬米糍,炊白米粿、红糖甜粿……拿出自产的冬米(也称糯米),浸泡,淘洗,沥干,烫糍饭,舂打糍胚,蒸煮糍胚,又是一番舂打,直至细嫩柔绵。接下来的搓糍模,大人也总任由我们参与。双手抹点花生油,夹个热糍团,在手心里来回搓,父亲说趁热快点搓,凉了搓不来。尽管烫得小手发红,但笑容绽放在脸上,快乐洋溢于指尖。
炊白米粿,母亲的拿手活,邻里有口皆碑。磨浆、煮浆、蒸煮,母亲说煮浆的水量搭配、温度控制,以及蒸煮时间、蒸煮火力尤为关键,白米粿才会质嫩爽口,柔韧好吃。我们在大灶口边添加柴草,边取暖,蒸床上烟气缭绕,芳香四溢,氤氲飘荡,让人垂涎欲滴。
过年了,干嘛要做这么多的糍粿?父亲稍显神秘,小孩少多嘴,敬神祭祖要用;而母亲很实在地嘀咕着,一年到晚没什么吃的,过年了让你们多吃几顿饱餐。后来,听村里老人说,过年敬神祭祖需“三牲五果六斋”,农村没什么水果,“五粿”谐音“五果”,即大米做的各种口味糍粿。
忙碌了一天,伴着糍粿的香甜进入了梦乡,隔天醒来便是大年三十。这一天,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贴门钱,敬神祭祖,谢天谢地谢神祗,祈祷风调雨顺,平安福禄。大门外鞭炮声声,此起彼伏,欢乐如炮纸,四处飞溅。
鞭炮声未尽,年夜饭香又起,封猪肉、蒜蓉家鸡、番鸭汤、拼盘糍粿、糯米红酒、农家米酒……摆满一桌,一家大小围坐一起,吃佳肴,喝酒说笑,其乐融融。平时,父亲是不让喝酒的,这一夜,父亲也特例放开。我捧起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都是酒老虎!”不苟言笑的父亲咧着嘴,“慢点喝,等下发压岁钱,别醉了。”起先并没什么感觉,我又倒了些米酒,跟着家人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呡,感觉很舒服,手脚热乎乎的,脸也辣辣的……但终究不胜酒力,有些醉意,领过压岁钱,枕着红包一睡到天亮。
在渐远渐近的新春鞭炮声里,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这一天,传统上有许多忌讳,早餐禁荤,必吃三斋:芥菜梗、白萝卜、豆干。一样青两样白,寓意“一清二白”,为人处世要清清白白,多积功德,才有福报。年夜饭吃得太丰盛,来餐素菜,调节一下肠胃,也不无道理。“初一喝稀,出门逢雨”,“初一吃粥,全年缺粮”,这一天的主餐,皆为干饭,不能喝汤吃粥。“初一白日困,等着垮田坎。”白天不能睡觉,要不田地坎会垮塌掉,这样一来,有的会听天由命,变得懒惰,一年穷到头。
初一,穿新衣,走亲戚,串邻居,你来我去,互相拜年。大厝埕上,嬉戏追逐;瓦屋内,听大人“话仙抓皇帝”。悠然自得,乐趣无穷。
而今,不愁吃不愁穿,天天如过年。在城里,有些图省事,年夜饭也在酒店订餐,全家一起吃顿大餐,即为过年。在农村,有些也悄悄地变了,如舂糍炊粿,不再是手工制作,取而代之的是机器批产。初一早餐吃斋,也演变为“三口清”,即三样斋菜各先吃一口,说是心到即诚,然后又可以大吃大喝,随心所欲,有时喝醉了,爱睡就睡……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年俗浅浅,年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