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我摊开中国地图,详细地查看每一个角落,试图为姚村找一个适当的位置,然而茫无头绪。燕赵山川,齐鲁大地,西北边陲,荆楚之地,巴蜀一带,似乎都不能盛下这个神妙的地方。江南太过婉约,北方略显性躁。到处借阅地方志,如饥似渴地啃读,只想尽快为姚村找一个安身之所。
正当我夜以继日地苦读之时,二十六岁的姚可道带着满脸沧桑回到了姚村,他的到来使本已静若死水的姚村顿时起了轩然大波。姚可道在八年前的清明节带着简易行李,满怀憧憬地离开姚村,那时他正好是十八岁,一个梦寐以求的年龄。他的离开原因众说纷纭,最权威的说法好像与常名有关。姚村东邻三王村,西隔碧波长流的姚河与五官屯相望。盛夏季节,读大学归来的姚可道沿着树影婆娑的姚河堤岸边走边若有所思,这时隔河的树荫中就出现了一个叫常名的貌美女子。姚可道就那么不经意地抬眼望向远方之时,一下子就盯住了那个温婉的常名,这惊鸿一瞥使他的内心进入一个神妙的境界,沁入心脾的凉意让他顿时酥软。回过神来的姚可道隔河与对岸的常名相望,就那么痴痴地,一言不发。那常名倒也爽快,隔河搭讪,三言两语就把姚可道的来龙去脉打探得一清二楚。姚可道木人儿似的,任那女子轻言软语相问。相别之时,倒也有了你情我意。二次相见约定一般,谈起情爱,常名指水为誓,声言如若知姚河水之源头,便以终身相许。姚可道听后,神情凝重,转身离去,任那女子千呼万唤,终已不顾。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姚可道一夜苦思,第二天竟沿着姚河徒步向西北而去,他要万里之遥探寻姚河的源头。对于他如何劝服家人,离开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境,我们不得而知。就在一个朝阳初升的早晨,身披万道霞光,义无返顾,姚可道踏上了征程。
这个年轻人让我非常感兴趣,决定见其一面。时光荏苒,话语絮烦。我在姚立立的引领下,进入姚可道位于村西的院落,但见荒草连蔓,树木萋萋,一位老人执杖来迎。提到姚可道,老人唏嘘不已,神情黯然。走进里屋,简陋的床榻上,一个年轻人形销骨立,似语还泪,这便是姚可道。说明来意后,落座,端茶,开始交谈。
事实上,历经沧桑的姚可道非常健谈。历经八年,横跨十省三十二个县市,行程两万余里,雪山草地,餐风露宿,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心中永远的姚河。其中,说不尽的艰辛,道不完的苦楚。风光旖旎,山川秀美,哪里有心思观览;路途艰难,处处坎坷,几近死亡者多次。每当夜深人静,姚可道奋笔疾书,必记录当天所见所闻所感。谈起自身所历,姚可道似有千言万语,口若悬河,滔滔不可遏抑。望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一种壮美渐渐升至心头。
姚可道谈完经历,忽而黯然神伤,似乎触及伤心往事。我婉言相劝,怎奈他心枯神倦,稍后,从枕下摸出一玉饰珍品,材质绝佳,玲珑剔透。姚可道诉说其来历,几次潸然泪下,这件价值连城的“秋山玉品”原是欲送与女子常名的,只可惜她已远嫁马来西亚,无福消受了。风尘仆仆的姚可道赶回后,携玉器马不停蹄前往五官屯,打探常名所在。常名的母亲告诉他女儿三年前留学马来西亚,婚嫁富商,同时拿来女儿的照片,那姚可道,一时痴呆,无言无语,泪下如雨,半天长啸一声,只惊得云分雾开,簌簌落下一阵细雨。
姚可道归家,躺倒床上,病渐渐加重。看看这样子,其父以泪洗面,生怕儿子一时半会痴傻,苦苦相劝,昼夜相守。说到常名,姚可道这样评价:“人人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塑的,倒也准确。只是,水做的易变,泥塑的坚实。”话语传到常名耳中,那女子嘤咛一笑,算是回应。
离开姚村时,姚可道托老父相送,将出所有的日记与游历材料,让我回去后细细品读,可道说:“读之深,方入乎情;入乎情,方知其性。”姚立立似懂非懂,摇头叹息良久,掺携老人而去。
姚可道的游历日志,用了整整两月有余方始读完。其中所记多风俗人情,地理方志,服饰部分竟手绘图景,药材所叙,大多未曾亲见。另有一部分是其所历所感,其情感变化可见一斑。我精心挑选,耐心剔抉,为其出书两本,一为《姚可道西行漫记》,一为《姚可道风物人情志》。月余后,携书和稿酬再入姚村。那姚可道已将玉饰珍品抛入静静的姚河,托姚崇入于砚尾山,出家为僧,绝了一世尘缘。
无奈,只得离开姚村,脑子里忽然涌出老子的一句放在这儿似乎有点不伦不类的话:“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五年后,姚可道夜间出寺赏月,秋风飒然,惊悸欲回,返身而晕,堕井而死。一颗流星,划破苍穹,消失于沉沉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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