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只鹰的命名

——给岩鹰

一片羽毛  加上一阵

寒风  再加上一块

坚硬的岩石，等于一只鹰

一只鹰，蜷缩着翅膀

屹立于山崖

正像一块饥饿的石头

面对残月，山崖上的鹰

以孤独的方式

表达一种生命

在远离人类的地方

鹰  独自地塑造着一切

仿佛为倾听更遥远的声音

往往带着伤和悬念

鹰  抖动着翅膀

腾空直上

有时，我会听到

不规则的喘息

那是鹰和我共同的恐惧

蓝天与春夏之交的血迹

时时穿插于山崖间的兽性

都在有力地向我们展示

鹰  依旧立于岩石

一动不动

这是我所无法领悟的某种信息

恰如一次重要会议的缺席者

我对一只鹰的命名

已显得太迟

关于春天

春天到来的时候

我听到钟声覆盖大地

我和你  

沿着河岸，看河水奔腾向前

我想，这样忧郁地生活

与河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早已逝去的手风琴声

是疲倦和美丽的象征

关于春天

我有过许多的梦想

在微风中，在蓝天下

记忆永远地那么鲜明

这是我们分别后的多少个夜晚

我所感到的迟疑和动摇

无论如何，我坚信

春天将解除死亡对我们的威胁

汲水的人

也许该羡慕那个汲水的人

那个沉默的、亲切的面容

是我唯一幸存的记忆

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清澈的泉水

在正午的阳光下波光闪烁

泉水已离开井口

像想象中的逃亡者

在我们的欢呼中异常惶恐

水桶再一次沉落黑暗的深井

泉水报之以巨大的咳嗽

那是恐惧与笑容在井底的回声

汲水的人

必须坐在黑洞洞的井口的边沿

距离吞噬了他的信念与孤独

此刻，我就是那个汲水的人

我探身亲吻井中的泉水

却看到倒映在井底的怯懦的身影

读诗：桃花潭

——给黄梵

“问君欲何往，竟渡桃花潭。”

月色苍茫，买舟西向

归隐的诗人，与桃花为伍

像蜘蛛网住昆虫前故意卖一个破绽

在大地的幽静里

我一次次被尖利的词语刺伤

桃花潭依旧山花烂漫

像藏身于帷幕背后的新娘

偶尔会露出琥珀色的脸

一滴泪终究太抒情了

我已习惯于用盛开的桃花

表达对春天的敬意与渴望

热血并不能浇灭心中的恐惧

愤怒也无法唤醒

受难的灵魂

像花落大地时那样从容。

执法者将按照上帝的法律

分割大地的财富

“苍山一片月，孤灯思欲绝。”

我清楚地看见清澈的潭水

在一瞬间恢复了简朴与宁静

读诗：在地铁车站

秋色深重，英雄的语言

蓓蕾一般地期待着绽放

头颅和纸，将面临同一片空白

铁轨上，一辆列车驶过

一路后撤的站台

将生者的歌唱抛弃于巨大的虚幻

孤注一掷的轰鸣声

饱和了  不是光线的挪动

而是天堂之门的撞击

像上帝错误的弹奏

我看得见教堂在融化

太阳将在大海边重新涌动

我深信，天空已不能胜任牺牲

村庄里盛开的木棉

是阳光下布满的生命和骨殖

疼痛是大地上集结的军队

朔风已吹过

时间将带给我们期待与眷顾

为春天画像

先画一间

打开门的屋子

然后替尚未来临的春天

画一些简单的事物

或者美丽的事物

接着把画布放在

花园中

或者

林中的空地

靠着墙

或者藏在一棵

树的后面

不说话

也许还要画上一道

淡淡的阳光

一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

让他们走进画中的屋子

在春天到来的一刹那

轻轻地

用画笔

把门关上

地平线

我经常在一个地方伫立良久

不是为了思考

而是在努力地辨别地平线的方向

当暴风雪来临

我将一束鲜花献给爱情

代表着我的笨拙

没有呼吸的云朵

月亮和星星已经休息

河流正逐渐变得清澈与开阔

遥远的地平线上

有飞鸟，有火焰

朦胧中海风吹拂着少女的黑发

悬挂着的黎明，飘荡着

琥珀色的春天

阳光会重新对着我们微笑

虽然我很穷

我想，这并不意味着悲观

因为太阳才是地平线上最后的胜利者

我指出

我指出春天

这细雨蒙蒙的季节

我指出漫山遍野的栀子花

大面积地盛开

我指出群山之间

蜿蜒着的那条宽阔的河流

我指出河面上漂浮的

绚烂的花瓣

我指出田野里的禾麦

令人惊骇地疯狂生长

我指出湿润的雨水

半夜时分的滴答与问候

我指出从我的侧面

吹过的风

我指出春天的枝头

巍然耸立的第一声鸟鸣

当木槿花万念俱灰地绽放

当木槿花万念俱灰地绽放

请给我一道黎明的栅栏

或者一片浅蓝色的火焰

一个赤裸的身躯

总是在月下

轻唤着那个叫做人类的孩子

仿佛为了制止呼吸与思索

那双因劳作而磨痛的手

伸向深不可测的虚空

无数只被伤痛折磨的鸟儿

没有了翅膀，不能飞翔

它们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固执地歌唱

来自冰凉世界的音乐

与遥远星辰的光芒

让我的灵魂冻结成透明的水晶

那些平淡的事物也能将我击溃

抵达的与无法抵达的

柔软的人道主义气息

我已无力经营诗歌

太阳的骨殖，盛开的木槿花

也感染了酒的醇香与温热

我梦见无数只苍白的手

在接近黎明的地方

垒砌着一堆怪诞的石头

【作者简介】

晓川：本名李建中。江苏海安人。198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作品散见《诗刊》、《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神》、《绿风诗刊》、《诗潮》、《诗林》、《诗选刊》、《扬子江诗刊》、《中国诗歌》、《西北军事文学》、《作品》、《雨花》、《山东文学》、《飞天》等文学期刊。1980年代末，与岩鹰、黄梵一起创办中国“第三代”实力诗人群体——“先锋实验集团”及其同仁刊物《先锋诗报》，为中国“第三代”先锋诗歌运动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有诗作被收入《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诗歌卷》、《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最佳诗歌》、《诗刊五年诗选》等年度诗歌选本。1995年，被《诗神》月刊授予“十佳诗人”称号。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民刊《先锋诗报》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