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依旧是一个美丽的夏天,繁花似锦,天蓝如最灿烂的心情,富饶的东北一片深绿,日寇的铁蹄踏却碎了繁华如梦,可爱的家乡开始哭泣。
远在中国中部的四川虽失去了往昔的平静,却依然喧嚣。座落在群山中的雅安更是一片净土,还在甜甜的梦里,却挡不住热血男儿的保家卫国的壮志雄心,也完美不了幸福的含义。
雪,一片,两片,三四片,纷纷扬扬,想童话中抖落的棉花,如同天女散落的花。
张府门前,石狮子守护着一片祥和,门上挂起了大红灯笼,门上也贴上了大红的喜字,一片喜气,在雪的映衬下更加鲜艳,在碳的夜下给人一种温暖的力量,衬着月亮惨白的脸,。
书房里,惨淡的昏黄灯光,幽幽的也都是百合香,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书桌上文房四宝整整齐齐,砚台还散发着墨香,宣纸上一女子在风雪中笑,花瓶里一支红梅忘却了尘世的纷纷扰扰,有一种来自灵魂的安静。
“鹤轩,今儿还去不去锦绣楼,我做东。”一位二十岁上下,西装笔挺,头发梳得光亮的少爷走进了书房,眼中有些许玩世不恭,更多的是坚定、执着,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本青皮的旧书翻了起来。
“马上就走,今儿可是雪昕的最后一天。”一位年纪相仿,身着青色长袍,戴付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人,从远处收回了目光,抬起头,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像春水。
“廷泓,再过两月我们就该归队了,也不知道前线情况怎么样了。唉,这仗还不知道要多久才是头?”鹤轩站起来,拿起黑呢子大衣就往外走,望向深邃不可预知的苍穹,天上稀疏的星是失望。
“照现在这样下去,我看还有些年头。东北失陷了,南京被屠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惨剧发生。那些日本鬼子早该滚回去了,在我们的国土上烧杀抢掠,迟早要让他们血债血还。”廷泓英气的脸上多了一层迷雾,霎时又变成一股杀气,眼中的希望更加坚定,晚风送来清凉的气息。
雪,早已为掩盖了所有,在它之上,是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在它下面是繁华依旧,车水马龙。
虽没有东北的富饶,南京的锦绣,但依然热闹非凡。临江路街边叫卖靠红薯,花生,瓜子的人不断。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不到冬天的严寒,更看不到战争带来的忧伤。
锦绣楼,挤满了围观的人,门前挂着的红牌子上写着“艾雪昕 天女散花”七个正楷大红字,在雪中越发地引人注目。门口两个伙计满面春风的招呼着来客,“客官,您里边请嘞,位置早给你备好了,还是昨天那座。”
锦绣楼,中间的大场子,楼上的包间,离开戏还有好一阵,早已坐满了人,有青年才俊,也有白发老者,有达官显贵,也有乡井市民。不同年龄,不同地位的人,今晚却是为同一个人,讨论着一个话题“今儿晚上一过,明儿第一青衣就要嫁给张家大公子了”。
台上的锣鼓在喧闹中紧紧的敲了起来,如同热闹的菜市场有人喊了一声,一下子就静了以来,只剩下二胡清远的哭泣从遥远的天际飘来。
“祥云冉冉婆罗天。”只见一女子一袭白衣,从帘后缓缓唱出,舞动着两条白绸,如同月中嫦娥,遥远如梦,美好如月。“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白绸在泉水叮咚中流向美人身后,还意犹未尽的不肯亲吻舞台。美人秋波微斜,那熟悉的包间里有两人在微笑,轻颔首,接着唱道“外的须弥山色空四显,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大鹏负日把神翅展,又见那入海的蛟螭在那浪中潜。阎浮提界苍茫现,青山一发普陀岩。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才和龙女站立两厢;菩提树檐葡花千枝掩映,白鹦鹉与仙鸟在灵岩神岘上下飞翔;绿柳枝洒甘露在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就纷落十方;满眼中清妙境灵光万丈,催祥云驾瑞彩速赴佛场。”此声只应天上有,疑似仙子步凡尘。白绸在云中回文,波浪,双飞,螺旋,卧鱼,享受最美丽的绽放。飘然转旋回雪轻,绸曳如花云欲生。
雪,已不知舞了多久,却还在不知疲倦的继续只有它才能看懂的舞蹈,还有夜在静静的欣赏。
“不是说今天不能见面吗,你怎么又跑来了?”雪昕调皮地伸出手握紧飘落的雪花,展开却只看到一滴泪。
“想看看第一青衣的绝代风华,到底有多心髓俱碎。”鹤轩拿出手帕,放在雪昕的手心。
雪,纷纷扬扬的飘,一个神仙的世界,桃花源的冬天应该就是这样的。手帕上很快一片洁白,与清冷的月光融为一体,显得很单薄、苍白。
清晨,推开窗,万物都披上了白纱。天边一轮红日,只害羞的探出了半张俏丽的脸,在雾气中朦胧着美丽,微笑。梅香悠远的来,淡得就像幸福的距离,太遥远,以至于不知是否真实。
窗内,是一片温暖的红色、热情的红色,像冬天里的一把火,要把人从头暖到脚,再暖到心里。
“红红的年糕红红的枣,红红的灯笼红红的福字倒,红红的鞭炮噼哩啪啦响,唢呐吹出红红的调。红红的对联红红的轿,红红的盖头红红的喜字跳,红红的腰鼓咚咙咚咙敲,锣声掀起红红的潮,红红的糖葫芦摇啊摇,红红的太阳升起了……”无线电唱着欢快的歌,感觉心里格外的暖。
梳妆镜前,有位佳人还在踌躇,桌上的玫瑰不知羞愧的何时低下了头。披上天地日月袄,穿上山河地理裙,戴上凤冠,盖上盖头,所有的幸福都融化在浅浅的笑里,太阳的光辉笼罩了整个小镇。
“小姐,该走啦,花轿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语烟一身红衣,兴冲冲的跑进了闺房,喘着粗气。
“语烟,你说我会幸福吗?”雪昕掀起盖头,抬起杏眼,望着气喘吁吁的紫烟,眼中是迷茫和期盼,即害怕有渴望。
“小姐,这个问题你都问过几十遍了,你肯定会幸福的,鹤轩少爷对你那么好,懂你的笑,你的泪。”语烟轻扶起雪昕,走出过去的幸福,走向不知的未来,远处的天边一只寒鸦掠过。
如墨的夜,月亮也回家与太阳团聚了,只有星星坚守着岗位,在黑丝绒上眨呀眨。
绣楼外,垂柳投下黑影,筛落几点星光,几片雪花,像黑色的火树银花。绣楼里,点点烛光,摇曳生姿,有人陪伴,依然寂寞。
“把这件毛衣也带上吧。”雪昕将一件红色的毛衣又塞进了鼓鼓的箱子里,“还有,这是制痛的药,我放在外兜里了,这是钱,我放在你的西服暗袋里啦,……这是平安符,前两天我特意去庙里为你求的,要贴身带着。”
鹤轩看着雪昕忙碌的声影,心酸了一下,接过平安符,顺手抱过哽咽的妻子。烛火跳跃,相依在一起。
太阳懒懒地望了一眼,打了个哈欠,接着昨晚未完的梦。不知张府花园里的桃树何时又钻出了几个嫩芽,芍药不知何时也长出了几片新叶。
“少夫人,廷泓少爷从上海发电报过来啦。”语烟一路小跑着冲进了书房,手上挥舞着手上一片不大的纸,书房逐渐明亮了起来。
书桌上的红梅早已谢了,只剩下孤独的枝在顽强的笑。
雪昕慌忙站起来,拿过了纸,一脸笑容,仿佛它就是她的全世界,风和着草香飘来,是沁人心脾的舒服。
自从,鹤轩上前线后就很少收到他的信,上封都是两个多月前,倒是廷泓经常打电报回来告诉自己鹤轩在前线的消息,这回也是如此。
“当”的一声,桌上的花瓶亲吻了母亲,残枝无力地颤抖了几下就没了声气。
雪昕,一片惨白,就像冬天手里的雪花,跌倒在地上,痛彻心扉,已经没要了感觉。
临江路边,杨柳依依,流水不知人世间的哀伤。只是,傍晚还是寒气袭人。
“天长地久,只是奢求,唯有水长
流。”雪昕站在曾经相遇的江边,望着不知愁的在漫天阳光中奔流而去的江水,听着鸦的悲鸣。夕阳下的江水,依旧是白色的,白得透明,白得没有丝毫温度,白得如同雪昕的心。
“少夫人,该回去了,要不然老夫人又该怪罪下来了。”语烟幽幽地说,心里只剩下痛,留下一朵浮云,眼前的春色怎会如此刺眼。
“语烟,你说我会幸福的。我真的好幸福,也好想把它握紧在手心,永远也不松开。可这幸福为什么这么短暂,就像雪,一闪即过,只留下一颗泪。你知道吗,我跟他是在黄昏的雪夜,在这座桥上遇见的。那晚,我们谈凤求凰的美,品霸王别姬的凉。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懂我孤独、寂寞的人,可以陪我笑,安慰我哭,可以给我幸福的人,愿意陪我走过一生的人。可现在,我们却两相望,没有尽头的望。我还记得,他曾在那个老人家那里给我买过糖葫芦,还有在那个大娘那里买过烤红薯,还有……”夕雪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笑溢上嘴角,与蓝天融为一体,宛若月中嫦娥,眷恋红尘。
月收敛了银辉,夜孤独的走在旅途,水悠闲地继续奔向天边。
漆黑的天幕上满是耀眼的明珠,就像离别前的完美盛放。
风,停住了匆忙的脚步,温柔的吹拂。
“我答应过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一生相随。现在,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你等我。”雪昕一袭白衣在清冷的月夜中舞动,一如既往的美丽着,令人心髓俱碎;声音划破了夜的寂寞,回到了天上。
一大早,太阳就出来了。桥上一如往昔的热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天,是透明的蓝色,纯净 地没有杂质,像最纯洁的心。
江边,杨柳,在轻舞,风,在清和。
“快看,江里有人。”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敲碎了繁华。几个少年在冰冷的江水中奋斗,把一个少女抱上了岸。
少女一身洁白,神圣而美好的睡着,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在蓝天下透明,恍如空气。
“这不是第一青衣——艾老板吗,怎么就跳江啦?”一位老妇眼尖嘴快,打碎了美丽的梦。
“唉,红颜薄命啊,谁会料到竟然会这么快,一切成云烟。”另一位老人望向奔流的江水,陷入沉思。
“谁说不是呢,当初她可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该死的日本鬼子,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少爷多好的一个人啊,说没就没了,上海也没了。”一位中年妇女忙着搭上话,生害怕别人不知道情况。
夕阳下的江水,平静的走向天边。不知何时,柳絮纷纷扬扬的,像冬季的雪,为自己的美丽送别。
唢呐声声泣,雨舞点点泪。送棺的队伍缓缓走过桥上,在静静的河水上走过,在天女散花的忧伤中走过。
雨,在江心舞动着绝世风华,似曾相识的容颜,不变的天籁。
江水霎时变成了青色,不在无情地走向天边,一步三回头,轻声吟唱不变的歌谣,回忆曾经有份幸福在这里萌芽,记住有一位青衣在这里舞动最后的天女散花。
江水不变的流向天边,一条青色的绸带飘过。自此以后,人们都管这条江叫做青衣江,纪念一个为爱凋谢的美丽。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中国从此站起来了。廷泓,站在桥上,望着滚滚东逝水,心里默念:“雪昕,你可在水的尽头看着,日本鬼子被我们赶出去了,我替你们报仇了,你在那里可还幸福?。”
青衣江的水轻轻拍打着河岸,浅浅的吟唱,是不变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