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子,你刚才说的意思是,就你一个人,还敢去北京灯晃,能回来,嗨!我不是看瘪你,如果你小子真的做到了,我堂堂五尺男儿,不怕丢人,敢当众拜你为师,不信,咱们拍个掌!男大老乡在月光下,右手像摇信号旗子一样,对坐在自己身边聊天的男小老乡吼。小老乡摸了摸额头,呆呆地看着大老乡一会,呼地伸出手喊:来,拍就拍,走着瞧!
嘟——,连队嘹亮悦耳的熄灯号,划破了静寂的苍穹。老乡俩,咚咚咚地回了各自的寝室,因为班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当天的值班兵,听到熄灯号就要吧地关灯,怕连部来巡查,遭点名催起印象不好;再则,寝室漆黑一片以后,虽然事前没有来得及准备睡觉的,还可以打打火机,打手电筒,划火柴照明,洗漱完了静悄悄地睡觉,但是,如果一不留神,很容易发出咣噹响声扰兵,惹起副班长的喝斥,甚至一屋人群起而攻之,所以,回去宜早不宜迟。
小老乡在五六个人一起睡的大炕头,一反上床就鼾声如雷的常态,好像烙玉米巴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老是回响起大老乡的话,虽然觉得人家不是小看自己,而是好心好意在提醒自己,做事情要稳当,不要出洋相,是噻,才到部队的一个星期天,到驻地附近,两公里远,赶方圆几百米大的集,有时间回来还要问路呢,何况那个一条街就有十里长的首都,是应该有人带路才安全;但是,又一想,看那说话的神情,口气,多少还是有点伤自尊,挑战自我胆识的意思,我必须用行动反证自己,不是胆小鬼,山帽儿童;接着暗暗横下一条心,做出个好样子给他看,心想,怕啥子,脚是江湖口是路哇,只要嘴巴香甜点,勤快点,胆子大点,不出屁漏,即或迷路被人送回来,不过一笑了之,并不丢人现眼啦,俗话说,读不完的书,杀不完的猪,悄悄说,万一遇到活雷锋,雪中送炭,谁能挡得住呢,嘻嘻嘻。
第二天,小老乡吃下豹子胆,就神兜兜,悄悄咪咪地想些进京请假的理由:什么去看病,但是,必须有转院手续,卫生队无熟人搞不来;去走亲戚,还复役期内,隔家忒远,令人难以相信,容易遭问露马脚;思来想去,总是感觉无中生有脑壳痛,心里还咚咚直跳,倒不如实话实说,凭运气闯,不行以后再说。结果找当官的一说实话,嘿,居然准假了,高兴地犹如小鸟。
欢欢喜喜地备好旅途用具,待日落西山时,叫李老乡,磴蓝色三轮车,弯弯曲曲地送到离营房十公里远的小火车站,坐上了去北京丁零当啷地慢车。随之而来的心思,也与轰隆隆的火车轮子一道,进入了梦想国:下火车以后,人山人海,搞不清东南西北,就糊里糊涂地跟随浩浩荡荡的人流,怯生生地出了站,可是,在出站口看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在密密麻麻的车海中,究竟是该坐哪一路去天安门的公交车,南腔北调地问别人也老是匆匆回答,不好意思,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当问的嘴唇干起锅巴,眼看星星都越来越少了那会,才忽然看见本班的一个北京兵的父亲在接站,互相寒暄几句,就一同接回家,吃住行观,一律包干,最末回连队,还坐了他找的顺风车,愉快地当上了大老乡的师傅。
呜,嗤!风驰电掣的火车到站的急刹车,使小老乡很不情愿离开了梦想国。到了北京站,第一个跌跌撞撞地冲出站台,疯子一样,在火车站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排队,好像要给哪个打电话似的,可是,排拢队又不知道,究竟该给谁打电话,仿佛还在睡梦中呢,最终选择了自力更生的办法,在火车站附近的军人招待所安身一宿。
当灿烂朝霞升起在金色北京的时候,小老乡顾不得米西早饭,就随着一个个环卫工人的朝那边走的答话,曲里拐弯,走走停停地窜拢了天安门广场,兴奋的犹如鱼儿游进大海,一饱眼福起来:仰望着有灵魂的天安门,气势恢宏的广场,金碧辉煌的故宫,气势磅礴的人民大会堂,举世闻名的革命历史博物馆,庄严肃穆的毛主席纪念堂,巍然屹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等等等等,真是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好像看彩色图书一样,翻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来劲,越看越想看,真正有点进入忘乎所以的状态了。不过,当无意间撞着行人,走入车行道时,还是晓得乖乖地赔礼道歉,知错就改,可是,在转到前门那条大街的当中,就有点牵着羊子进照相馆——出洋相。
正在大街中央边走边看,游兴正浓,嘴巴叽里咕噜地吐字,哎呀,哎呦呦,这到底是水中月,还是镜中花呀,这么美轮美奂期间,突然,两个身穿禄色军装,右手胳膊统一佩戴红色袖章,袖章上印有醒目军人纠察黄字的标准军哥,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一米处立定,其中一个,把原来右手拿着的检查记录本,换为左手,可能是值班长吧,叭地一个军礼后,气呼呼地盯起他,用手一边挥舞,一边叫到,你怎么能走这里,各自看看,东头马路,西头马路,哪有一个人走。他好像机器猫一样,顺着手指的方向扫视,宽阔,笔直,放光的马路,很远就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车水马龙,自己犹如大海的一叶帆影,不自觉地尴尬起来,骂自己是傻瓜蛋,身上开始出汗。
纠察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表情平静,命令似地说,快走,到人行道去说。跑到人行道,纠察伸出手厉声地说,把军人通行证给我。提到通行证,小老乡马上警觉到,这是我的路条,护身符,不是特别需要,必须隐藏,于是,便只是嗯了一声,磨磨蹭蹭地思考不拿出来的对策。这时,纠察看他纹风不动的样子,满以为身上根本没有,就怀疑要么是冒充,要么是潜逃,必须迅速拨去伪装,接着呼地伸手到他衣领前,准备揭去领章。
头脑清晰,眼疾手快的他,迅速挥手本能地挡了词严地说:怎么了,扒领章,去掉我的军人资格呀,狠了点吧。纠察一听,更火了,接着又去揭帽徽。他又用手使力挡回,退后一步,大声说一通:咹,你们运气好,分在繁华都市,我们命孬,在夹皮沟摸爬滚打,没有机会见世面,只为撞个交通红线,就兴师问罪,恐怕小题大做了点哦。
那纠察听到夹皮沟仨字,脸色唰地放晴,收住手,等一会正儿八经地问,啥子,你真是夹皮沟的兵,有通行证吗?他马上从黄挂包里拿出来,恭恭敬敬地献上,纠察看了,感慨万分:原来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告诉你个小秘密吧,那年,我也在那里当过兵,现在还有点,第二故乡情结呢。接着,接二连三地问,多会儿入伍,连队还有哪些老乡,叫啥子名字,云云。小老乡递过烟,点上火,逐一回答过后,纠察一字一句地说,刚才的事情,见于你,还没有造成啥子后果,就权当事情没有发生,我们网开一面拉倒,对刚才我的生硬态度,要真心谅解哟,以后出门要小心点。小老乡马上前进一步,紧握着纠察的手,感谢的话儿蹦出口:看来,还是全国军人是一家嘛,嘿嘿嘿。
纠察听后美滋滋地,握完手正准备分别时突然曰:哎呀,你的运气真是好,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天我有个开车的老乡,来北京办事,说过两天才回去,正好要路过你们营房,我来喊他把你带起,好好耍两天,再捎回去哈,人生地不熟的,来一趟不容易,也算节约点开支噻。小老乡听毕,笑得眼睛都仿佛不见了,简直高兴得感谢话都嘎嘎嘎地,说不伸展了:在危险举动,傲慢态度面前,不但没有进学习班,提高认识,反省过失,通知单位来接人,反而还不费吹灰之力,就顺风顺水地回到部队呢。
天赐良机归了队,小老乡第一时间,把本公社的大老乡那些,一起喊到班里来耍,说是出远门回来了,品尝品尝去北京开眼界,带的“干盘”,也就是土特产品。七八个老乡欢聚一堂,大饱口福,问这问那,正当摆龙门阵乐翻天当口,突然,一个老乡装模作样地开玩笑说,嘿嘿,小老乡去北京以前,好像是和哪个老乡有个啥子约定呢,是,是不是,到兑现的。没有等把话说完,那大老乡就嘴巴嚼着,呼地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小老乡面前,面红耳赤说,嗨,你看我这个吃货,只晓得吃香香,差点忘记当初的承诺了,啷个要得呢,是不是,嗯?接着,笑容可掬,双手合十,拜起师来。看热闹的老乡们一阵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