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道人迹罕至的小山沟里,大哥坐在爷爷的坟前放羊。家在山顶,羊在半坡,他陪爷爷坐在山的脚下,谁也不说话。
墓地里只有一块石碑,倒是最前面四根石刻的拴马桩,看上去这家像是曾经有过比较排场的岁月。
“祖上是大户人家吧?”不禁想问一句。
“哪是,家里女人不旺,有的没娶,娶了的尽早早死了。”
原来,这里没有故事。家里女人不旺,子孙怎么旺。人类自古只关注怎样束缚利用女人,不关注她自身的发展和生命,这下好了,陪爷爷的就只剩下这一个了才明白,旺女人才能旺家。几十年如一日,渐渐这里只剩下一座村落,一个大哥,一群羊和一坡的草了。
“你们进家吧!进家歇歇!”
“你们下来进家吧,我一个儿阑边(孤伶寂寞)地。”
几十年中,如果碰到几次问路的人,大哥便会一再挽留,而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以至失语。所以,心里诸多的东西,渐渐模糊,那些渴望和欢喜也只能表达成三言两语。
我们,感谢指路的大哥。大哥,也感谢这些多话的问路者。彼此的际遇,下山的路线,都不确定。相逢或许一生就这一次,我们出山还会遇见别人,而大哥的机会却很少,让我们彼此感谢。
美人鱼孤独久了,也会爱上海盗。大概在贼船上受苦的痛楚,好过在大海里无尽头的孤独。
人群,自有人群的好处。
二
一个村庄的起源,很简单。是三个避难的男人和一棵松树。
三个男人带着女人,女人生了孩子,便是家。一家一家,慢慢成了村。随后,松树上的籽随风撒向整个山岗,一股股山泉从石缝中涌出,越聚越多,山泉是松树的女人。不久,它们的孩子也遍布了整个山坡。
这里风水好,人丁兴旺,倒处是清泉孱孱,林深草茂,就取名“聚财梁”吧。谁做最大的头,三个男人无意争斗,最先等在这里的松树为他们的王,他们都是它的孩子。
生存总有艰难,自然难勉风暴,日复一日的抗争,他们默默承受。不知过了多少年,三个男人已是耄耋之年,重孙也爬满山坡。然而,分崩瓦解却并不是因为战争。人越来越多,那些开垦的莜麦地,山药地却收不回足够的粮食。人人都去狩猎,采摘。渐渐,近处的山林也不能满足温饱。于是,把女儿嫁给三五个山头之远的男人,男人们也越走越远。终于有一年,他们的子孙中有一个因为偶然的机缘,听到了一个消息。
下山走到一个很远的平地,那里的人们,发现了地下埋藏的宝藏。他们要把全部的宝藏挖出来,但缺少很多木头在地下建造宫殿。下山来的人听了,说我有木头。于是,他回到山上,砍倒自己的弟兄,一棵一棵,用背背下山,用骡驼下山,去和挖宝藏的人换钱。这个消息迅速漫延,整个山脉的人渐渐都知道了。他们觉得,呆在山上,人就永远是面黄肌瘦,孩子不得发育。于是,都去砍他们的兄弟,背下山换了钱,钱很快就多了,就挨着挖宝藏的人在平地住下来。 不几年功夫,大山只剩下了光秃秃赤裸的皮肤。于是,人的子孙都开始出走。卖了牛羊骡马,卖了木头,带着女人和孩子,离开了年迈的父母,舍弃了搭好的窝棚,房屋,场院,山泉,和老松树。
人越越少,泉越流越细,老松树也随着村人的离开,开始一枝枝干枯。哪个方向的人走,它就枯那面的枝,直到村南最后一个老奶奶离开,它才和南面最后一枝绿叶,一起死掉,然后倒在了三个男人的坟头。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个人梦到了山上的故乡,于是不顾艰辛,回来探望。人不在了,泉便干了;人不在了,屋便垮了;人不在了,树便死了。
村口,被风吹脱皮的老松树露着峥嵘的骨头,根根手指直指苍穹,像是在呼唤远走的孩子。上百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春夏秋冬,这个辉煌的汉子,仍是铁骨铮铮。
这棵老松树,不知它死的时候是不是心有不甘,是不是还有留恋,或有遗憾……但它想把复杂的事情变简单,于是便是死去。可从古至今,死了那么多,世界还是那么艰难。可见,死并不没有什么作用,不管是死了谁。这个死掉的村庄和满目疮痍大山的像是白白为子孙牺牲了一样,没落下一丝感激。
或许,想尽一切办法, 和世界一起活下去,留下来,才是覆盖复杂,创建永恒的好办法。
三
这是九月初,山上开了一坡又一坡的野山菊。
我必须向它们倒谦,漫步其间整整一个下午,也没弄清它们到底有多少种花瓣和颜色。
常说,人淡如菊。但在它面前,我惊叹到不能淡定。这漫山遍野的努放,孤独在高山之上,不闻人声,只听秋风,执着地开出了一场不为人知的繁华。究竟是为了什么?
孙丽君,女,河北蔚县人,曾在《雪绒花》、《东方文艺》、《东南文艺》发表文学作品《二虎》、《过大年唱大戏》、《小镇名人》、《高福场记忆》等。人生信条:米粒之珠,犹有牵挂,始终在感恩中寻找,在感恩中等待,愿与你一起唤醒灵魂,找到快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