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之后第三天,山上的景致较之前已又变了样。
草虽依旧青翠,那颗山梨树的果子已远远能看出来了。只是仍然涩苦,不能入口。此时要想山中漫步,更需加厚衣服,山里的寒气,湿气已能浸入肌肤了。
午后时分,行走在由雨水冲刷而落满了碎沙石的山道上,窄且不说,还时有时无。从小走惯了的人,倒是轻松自在,若是自小在平处长起来的,此时只好手脚并用,学着山羊的姿态,四条蹄子走路了。这样爬一段走一段,一会儿就出汗了,倒也不觉得冷。
由于老是弯着腰,眼力倒比往常好一些。一束紫莹莹的小花苞孤伶地立在路边的杂草从中,颜色甚是高雅,像是以往没见过的,询问山里长大的同伴,这是什么花?用眼一瞄说:“山韭菜。”再细一瞅,果然是韭菜花的模样,只是在山里换了这姹紫的衣裳,便高贵得不敢认了。
不时地会遇到一抹抹结满了果子的灌木,既叫不上名字又不知能不能吃。密密匝匝的小颗粒竟比树上的叶子还要多,有的艳红,有的深红,还有一些是半红半黄的掺杂,显然是正在成熟的阶段。它们粒粒饱满晶莹,样子让人垂涎欲滴。离上次来只隔了几天的功夫,不知怎么突然就长出了这么多的果实,一下把一株普通的灌木变得神奇起来。也许,它早已结好了,以前个子小,又用了和叶子一样的绿色把自己隐藏起来,单等在这处暑时节,突然成了这艳丽可爱的颜色,那是要在这夏花渐退之际,独独地惊艳一下世界吧!
不一会儿,我们遇到了一片榛子林。伙伴惊叫:“看那么多的榛子!”我则一片茫然,既不知这茫茫一片翠绿中那一株是榛子树,更不知哪有那么多的榛子。但现在确是山农采榛的时间,刚刚在山下我们就看到了三五辆摩托车停在那里,说是采榛人的。伙伴立马从袋子里拿出特制的胶皮手套,三步两步冲进一片并没有路的杂林中,然后摘下一些绿绿的东西拿给我看:“这就是榛子。”如果你只吃过包装袋里的开口榛子,你是万万想不到它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模样的。它用一层结实的带着绒刺的绿皮包着,好几颗结在一处,像一只只拉长了身形,但个子又偏小的石榴,抑或是蒜,总之,奇形怪状的。伙伴说,不能光手拿,有刺。随用带了手套的手剥开,露出里面小小的白色的颗粒,递给我们。送进嘴里咬开,饱满的榛仁露出来,油油脆脆,倒是越嚼越香。
伙伴打算在这里采一些榛子,于是带我们离开羊肠小路,爬上旁边的山坡。鉴于我没有采榛子的经验,让我跟在身后撑口袋。但是就在他三五步之间钻入榛林时,我却迟迟不得近前。原来这榛子树的细枝条和各种杂木混在一起,条条杈杈,你绞着我缠着你,头上看不见天,脚下踩不到地,人一旦进来,既不能前又不能退,而头顶眼前已被各种枝叶阻挡,榛子到底长在哪里,却一个也看不到。伙伴手里已经摘得顾不过来,却见我半天不动,只好用手指给我看:“这大叶的是榛子树,你头顶上就是榛子,你看。”哇!初次在树上见面,幸会!幸会!终于我从一片纷乱中认清了榛子的模样,亲手摘下一个。这榛林一般都长在山坡比较陡的地方,人就得抓着这些枝条一边上一边摘,不一会儿便到了陡的站不住脚的地方了,其实就是攀附在那些浓密的枝条上,用手够长在枝头的果实。因树木挡着看不到究竟处在多高多险的境地,倒也不觉得害怕。两小时后,袋子快满了,伙伴抱怨咋拿了这么小的袋子。谁会想到,我们这样的人也能摘到榛子呢!于是,决定回到路上去。出林并不比进林容易,等我们站到路上时,互相望着不禁大笑起来。头发乱了,帽子歪了,衣服已被挂得披衫拉挎,脸上是一层又刺又痒的不明物,嗓子里好像也吸进了榛上的毛刺似的,呛得直咳嗽。大家看着摘得的榛子,又欣喜又感慨,山里的活真不好干,挖野菜,拾蘑菇,摘榛子,哪一种都是强体力劳动,可不是这些游山玩水的人能干得了的。我们这只摘这么一小袋,就累得狼狈不堪,想想那些山农,一边放羊,一边捎带着就把这些事干了,相比之下,我们真是废人一般。
大家决定在路边休息一阵,恢复一下体力。忽然眼亮的伙伴又在路边的草窠里发现了一只精致的小鸟窝,使人刚才略有颓丧疲惫的心情一下又快活起来。我们走近去看,里边并没有鸟或鸟蛋。估计已经孵成飞走了。只是这鸟窝还如此完好,进口略小,内堂却很宽敞,整个形状椭圆略长,门口的一头略低一点,朝着沟里,后部粘在路基的草丛里,伙伴用手拔弄一下,这枯草缠成的鸟窝竟和那些青草连的很紧,想来刮风也是吹不跑的。窝里从上到下铺着鸟毛,看着像是主人刚刚住过的家。我们不知道晚上这些鸟儿还回不回来,又把它挪回原来的方向位置,希望主人不会发现不速之客造访的痕迹,以勉担忧子女的安全。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决定早点动身。由于摘了榛子,下山依旧吃力。尤其是走不惯山路的我,在大小不一的石子路上滑了不知多少会,每一滑就惊一身汗,按说山里的傍晚已凉的站不住人,我却比上山出的汗还要多,吓的。
等我们连滚带爬回到亲戚家里时,姨已站院子里望了好几回,只抱怨我们凉了还不懂得回。中午靠的莜面饼子么顾得吃,家里此时又生了炉子,饼在炉盘上也烤热乎了。姨极热情地让我们上炕,还要倒茶,腾糖水,弄得我又以为回到了儿时。最后,只要一碗热白开就行,快快把莜面饼拿上来,按照姨教的方法,抹上黄酱,一咬,先是有些硬,再细嚼下去,莜面特有的浓香和黄酱的咸味混合在一起,越来越香,咽下去时,心里超满足。然后,又教了第二种吃法,先在饼上抹一层生麻油,再仔细均匀地撒一丁点盐面,再尝,竟又是一种风味。我有多年没尝过生麻油了,倒还是小时偷吃过的味道。今天还吃到了一种新鲜的东西,是山上特有的水葫芦,是平湾里没有种过的。切成宽宽的长条,也是和莜面饼一起放在盖木头锅盖的大铁锅底炕熟的。甜味不是很浓,却是别有一番清香。
等我们和一再相送的阿姨告别上路时,天已经暗下来了。阳历八月的山里,离开生了炉子的小屋,外面确实有了凉意。近处隐隐乎乎尚能勉强看路,但已经不能辨人了。远处两山之间迎头的空隙处倒处一处晚霞发着亮光,在偌大的青黛色天空映衬下,越发耀眼。只是和它一比,我们刚刚离开的村庄,已被淹没在大山深深的藏青色中了。努力寻找刚才离开的那点灯火,整个村庄,与它做伴的也只有那么两三家,看它们都间隔的那么远,姨和小屋倒愈发的让人惦念,留恋起来。
写到这里,才知道就要七夕了。这个古老又翻新的节日,不知道在人多的地方,人们心里又要弄出多少纷纷扰扰地浪漫,在这些浪漫里,又有多少种爱,多少种思念,多少种悔恨,多少种无奈,多少种痛苦,多少种快乐在纠葛,缠绕……人说,永不抹灭的爱从来都不存在,明白了这句话后,依然要爱,这才是我这年纪该有的模样。哪怕岁月已老,也要当作最好的风景来欣赏。
其实,我心里真正想说的是,与其浪费时间在七夕里妄叹这种莫须有的事,还不如泥脚八叉上山摘榛子呢!只有这些艰难的劳作才能使人远离一切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