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邹相是常常在各种报刊看到他的诗歌,精短,有神儿。真正见了面后不久,便收到他的两尺行书诗作《甲午年诗赠奚同发仁兄》:“未曾相识慕君名,一见如故诉衷情。此生与兄结厚谊,觥筹交错杯莫停。”欣赏着书法墨迹,体会着诗意浓郁,你说这位诗人的才华和激情怎么就掩盖不住呢?
邹相的第四本著作、诗集《拈花微笑》送来时,我也微笑了。
微信朋友圈看到最多的,是他在公交车上创作泉涌。他对文学的痴迷和执著,大有二祖慧可面对达摩祖师断臂求法之能事,也有佛祖“皮纸骨笔”书写偈语求法的牺牲。
由团结出版社出版的《拈花微笑》,书名自然取自那个著名的禅宗公案。其中收入的诗作,以禅诗为主,称其为禅诗集,似更贴切。内容分七辑:菩提花开、云水禅心、我心我佛、且歌且行、心灵放牧、恩师如父、情义无价。瞧一瞧这些命名,岂能不即时蒙上一层又一层深深的禅意?
我不是诗人,更不是诗评家,虽然平日也弄文字,但不足以对诗歌,尤其是禅意氤氲的诗作评头论足。那就从对邹相这个人的感觉说起,简而化之,我用四个关键词来说三道四。
第一是激情。写诗需要激情,可像邹相这样激情常年四射的,应该不多。他的许多诗,能让你读到诗人的热血,滔滔汩汩,磅礴八极。这个人,对什么都充满热情,都葆有好奇的关注。春夏秋冬,民夫同窗,父亲辞退,朋友喝茶,乃至冬日的一抹暖阳,上下班不得不坐的公交,或是饭后漫步小区,他都充满激情和热情地诗意书写。且不做作,颇讲究,有感情,常常让人读得眼窝泛潮,情随文动。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曾说:“作者不流泪,读者不流泪;作者不惊奇,读者不惊奇。”他还说:“诗人必须记录各方面的事——周围的神学、政治、天文……”难道,这些都是说邹相的吗?
第二是随性。邹相的创作另一个明显的特点,是跟着感觉走。常常以白描的手法,简洁勾画,了了几行,或人物或气氛,或感受或场景,或友谊或物形,栩栩如生,令人读来若身临其境。而且,他见什么写什么、走到哪儿写到哪儿,不分场合、不分时空,车站、机场,美国、英国,酒桌、办公室,高速、田间,自家雅居、各处寺院……它们既是写作地点,也是写作对象。邹相随性而任性地写自己所见所想,所识所认,不求文辞深刻,甚至不求诗韵的规范格律,常常以打油顺口的方式记录。在这一点上,他比记者还记者。但他记录的同时,又具有人文的体己与关怀。尤其少林大事,国内外的交往,禅七腊八,论坛辨禅,等等。作为少林寺网站的主编,他既要随之工作,于公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又“假公济私”似身处其外,旁观与静察,然后信笔拈来,处处留心。久而集腋成裘,串珠成链,积卷累册。邹相这种随性,不是谁都能做到的。首先要勤奋,懒人干不了。勤奋到时时身体力行,刻刻思考多虑,笔不离手,纸墨随身。其次是才华,要具有随时每刻把自我感受、不同经历付诸文字表达的能力。
“写诗的时候,可以说我把自己的感情写成文字,这首诗就代表我当时的感受。而且你写诗时,用的是自己的语调……”正如英国诗人艾略特此言,邹相带着自己的感情,找到了自己的语调,所以,他的诗作以浅显通俗的表达,让读者心念明了,意神领会,且不存异念,沟通效率颇高,属于有效沟通。
第三是觉悟。好像跟这个词一粘边,就有点禅的意味了。
除了诗歌以外,我读过邹相的不少散文随笔,常常是报纸头题。究其原因,他的文章往往能在平凡中呈现感动。就是大家都视而不见的日光,他怎么一关注,一落笔,便让人停下匆匆的脚步?
绕回来说,这需要悟,且是自觉的悟,才可能形成充满禅意味道的诗作。真佛都讲平常话。如果不是平常话,平凡人听不懂,就不可能传教、弘法。但佛的平常话,在平常人懂的层面之外,或许因不同人的觉悟而不同,即是参禅悟道的深浅差异。所以,才有了灵鹫山上佛祖拈花、摩诃迦叶破颜微笑之妙。
邹相的禅诗,如果你读着读着读走神了——那一定是好诗。那些诗往往不止停留在文字表层,还潜伏有诗人个性化思考的开悟。能写诗的人不少(谁说的现在写诗的人比看诗的人多),但能写到自觉开悟人生的诗人,恐怕不多。邹相身陷红尘,有妻子儿女,酒肉穿肠过,甚至半斤八两不醉,却能在诗中觉悟,这真是有点了不得!
第四是情感。邹相是个重感情的人。谁与之相识、相交、相知,那是谁的福分,或者说是你人生的一大幸事,也不算过分。本书专列的“情义无价”一辑,同学毕业、朋友相聚、法师居士、兄弟师长,都入得诗眼。他认识的人,没有被写过的估计不多。现在没写,估计下一本书、下下一本书,一定会看到邹相给你的赠诗,或许早于书出版便可能收到他的书法瀚墨,既诗又书,一箭双雕。你说,邹相这朋友,谁不想交?
以写小说为主的我,既然在诗评家面前完全是布鼓雷门、班门弄斧,那就再放胆往晕里说几点对邹相诗歌的认识。
首先,邹相以独特的禅诗丰富了河南诗词界的创作类别。
中原文坛的诗歌创作历来关注民生,自我深刻的作品也很多,但禅诗尚属稀罕,写到如此体量和规模的更不多见。智利诗人聂鲁达说过:“每个人都试图找到一条通向引人注目的路,既不是为了深邃的思想,也不是为了求索,而只是为硬挤入一种特殊的差异性。”邹相的诗歌不仅具备了这种差异性,而且逐渐形成自己的审美趣味和艺术风格,在河南诗坛独树一帜,并有力地补充和完善了中原诗歌界体载的一种类别。
其二,邹相以通俗生动、平白家常的特别,对抗并解构着专业诗人的创作。
诗词的创作最早源于民间,“诗三百”仅《风》就占半数篇幅以上。随着文人的介入,诗歌一步一步走向高雅而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甚至到了现代,还弄出些流派或口号,假探索之名迷糊读者,也迷失了自我,到头来仅剩下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文字游戏。
邹相似乎在以一种非自觉化的民间通俗性写作,让诗歌保诗着本来的面貌。这种用简单的语言写出值得体味的作品,并非易事,所谓大道至简。日本禅僧一休曾说:“入佛界易,入魔界难”,被称作诗魔的白居易,曾提出“不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他写的诗要让村妇听懂,否则就一遍一遍修改。我还想到“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柳永。两人异曲同工的诗词,都以雅俗杂陈而传播广泛,瓦解了旧的诗歌语言规范和格套。
其三是我要给邹相的领土意识点赞。大凡有成就的作家、诗人,常常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写作领域。莫言的高密,马新朝的黄河……有了根据地,就避免了流寇性的奔波,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邹相的创作以少林、禅诗为核心,圈地、围城,巩固、扎实,弄得大本营越来越固若金汤,别人想写,也不好再写了。否则就是不听美国先锋诗人庞德的话:“别人已经写得很好的东西,没有必要再去写,你还是写点别的吧。”但是,在写作上邹相却常常“贪吃贪占”,时不时从根据地遛出来,掠夺一下周边,侵略一下别人的地盘,顺手牵羊,搂草打兔子。比如去写农民工、乞讨者,甚至美国的金门大桥,海角公园的落日,泰晤士的夜景……如此年轻就有了自己的地盘,还这么不知足,东杀西冲,处处英气逼人,你这不是要引得他人羡慕嫉妒恨吗?
最后,以写作者的同行再饶舌几句:激情重要,但写到一定程度,需要节奏性控制。否则,长时间的过分燃烧自己,感情个人化大于深刻的判断,才华也会在燃烧中消耗和浪费。另外,无论是自我盘活,或是天意命中,邹相的少林、禅诗已攻占不少地盘,下来是否可以精耕细作了。特朗斯特罗姆2011年获得诺奖时,不过写了100多首诗。他曾说:“如果我在中国生活三年,也许会写一首诗”。
那么,邹相是否可以让自己的创作慢下来,珍惜每个字,考究每一行诗,能多鼓捣几首精品力作。虽然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明白如此之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我还是殷殷翘首以待,并想像着有一天,方丈释永信给别人谈少林时,不再说那句“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冷不丁引用的是邹相的某句诗。到那时,邹相岂不真成了一个徘徊于牛A与牛C之间的人!
作者简介:奚同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曾就学于鲁迅文学院、河南省文学院。陕西省白水县人。出版有《拥抱苦色》《爱的神伤》《浮华散尽》《最后一颗子弹》《木儿,木儿》《雀儿问答》等长篇小说、小说集、随笔集。作品曾获全国年度一等奖、优秀作品奖、河南省文学奖等,并收入中国作协、中国小说学会等数十家权威年度选本,或被运用于全国硕士研究生入学试卷、高中招试卷。